‘過年’對于小時候的祝芳歲來說絕不是什麼好詞。
這意味着她不得不待在家裡,不得不照顧弟弟,不得不幫忙做家務。
祝福愛吃三鮮餡的餃子。他的老婆陳淑一大早就會去菜場買活蝦回來做蝦仁。姐姐是負責處理活蝦的,妹妹是摘韭菜的,陳淑剁豬肉,祝芳歲和面。
一家六口人,四個女人在廚房裡忙的熱火朝天,伺候着廚房外的兩個男人。
祝芳歲的手混在面裡,黏膩的白色粘在她的手上甩也甩不開。
陳淑有時會探頭看一眼祝芳歲的面盆,說一句‘水多了’,或者‘面少了’。無論說什麼祝芳歲都要往盆裡再倒一勺面。
她妹妹祝芳華這時就會冷冷的嘲諷:“二姐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連面都不會和,以後可别餓死了。”
祝芳歲不用張口,妹妹自然會因為在過年說‘死’而得到媽媽的呵斥。
熱鬧的春晚開場時,爸爸和弟弟會端着餃子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祝芳歲和家裡的其他女人們還是在廚房裡。
她們要洗盤子,要準備明天來做客的親戚的飯食。
祝芳歲的手還在面裡。這面像她的家——甩不掉,拼命拉着她,想把她也染成同樣的顔色。
廚房外不時有煙花和炮竹的聲音,電視機裡也傳來倒計時。
新的一年馬上就要開始,祝芳歲皺着眉不停甩着黏在手上的面團。
三——
她越急面團黏得越厲害。
二——
她用另一隻手來幫忙,結果兩隻手上都粘上了面
一——
她順手拿起媽媽放在案闆上的菜刀,刀刃劃過手掌,面團終于從手上脫離。
“新年快樂!”
祝芳歲回過神,郁青白生生的面孔在燈光下讓她恍惚。她在郁青白面般的臉上捏了一下,溫熱而柔軟的,不是面團,是呼吸中都帶着淡淡香氣的郁青,“新年快樂,灼灼。”
祝芳歲坐在松軟的沙發上,身上的裙子是高峤前段時間找裁縫特意為她量身定做的。她的腰間有一雙溫熱的手,把她整個人環進懷裡。
高峤的氣息在祝芳歲耳畔,話音帶笑:“新年快樂,灼灼。”
—
這一晚郁青在高峤家留宿。祝芳歲把白天曬過的被子鋪到她那間房間的床上。被子是碎花的,奶黃色。郁青坐在床上時摸着被子,不知道該開心于她們仍然把她當小時候對待還是該難過。
但大概是開心。尤其是當郁青發現長大并沒有那麼好。
她坐在床上,大年夜還不忘打電話給薛禮問各家餐廳的情況。手指摳着摳不下來的小碎花,薛禮平穩的聲音一如既往,沒有半點過年的喜悅,也沒有半點生意火爆的喜悅。
這正好符合郁青現在的心情。
她面對祝芳歲和高峤笑了一晚上,試圖讓兩位不要發現自己的難過:父母去世是她心上的一個洞。洞剛被挖出來時會噴湧着流血,看着可怖。現在她的洞已經被高峤和祝芳歲努力的敷藥,血不再繼續流,但洞還是洞。不會一直痛,但總是時不時影響生活。
——郁青很難真正感到快樂了。
和高峤貼春聯時她會想到以前都是自己和爸爸一起貼;包餃子時她會想到以前都是自己看着爸爸媽媽一起包,她會嚷嚷要媽媽包一個漂亮的花餃子;看春晚時她會想到以前都是她們一家三口坐在一起看。
郁青那時還不知道要珍惜。和爸媽一起過的最後一個春節她跑去找祝芳歲,發燒的祝芳歲。她照顧她好幾天。年都過完了,她才想到回去看一看爸媽。
郁青的手用了力氣,被子上的小花沒有被摳下來,她指腹的肉差點被她掐破。
電話那頭的薛禮聽不出異樣,郁青也不會讓她聽出自己的手指很痛。
平靜地挂斷電話,郁青在外面噼裡啪啦放煙花的聲音中攤開自己的手掌才發現不止是指腹被掐出印子,她整個手都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掐出的紅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