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餃子時黏在手上甩不掉的面團,盡量不回家餓到胃痛的夜晚……祝芳歲為了離開家想了太多的辦法。
街坊鄰居,了解她家情況的人都說她矯情,小孩子不懂事,她爸媽打一打,罵一罵,父母管教很正常。再說了,她媽媽隻是讓她幹點家務,她怎麼就這麼不願意待在家裡?
祝芳歲嘗試過反駁,問都是年紀小的孩子,弟弟為什麼不用做,妹妹每天卻要幹那麼多活?憑什麼弟弟什麼都不做還能得到家裡所有的東西?
人家就笑她,說弟弟是男孩子啊。男孩子要傳承香火,理應得到家裡的财産。再說了,她才多大一點就惦記弟弟的東西?
理應?什麼是理應?
沒有被打就要感激涕零嗎?沒有被虐待就是在享福嗎?因為是女孩子所以就要看着男孩子不勞而獲嗎?
小時候還會争辯。得到自私、貪财、不謙讓種種标簽後,祝芳歲深刻意識到不該與夏蟲語冰。她不再反駁,但也絕不‘改正’。
十八歲考上大學,祝芳歲離開家裡靠兼職賺自己的生活費。
她拎着行李箱走出家門的那天,還有鄰居對她指指點點:“你看看,你看看,都供她上大學了,她還說她爸媽重男輕女。白眼狼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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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祝芳歲那一句“媽”之後,所有聲音都被按下靜音鍵。隻有電話裡祝芳歲的媽媽陳淑的大喊大叫:“哎呀呀你趕緊回來!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啊!家裡出大事了!這可怎麼辦啊?”
祝芳歲垂着眼簾。陳淑根本不等女兒回應,自顧自說她的寶貝兒子祝平安從外地回來一趟,現在發起高燒,兩天了也沒有退下去,“會不會是那個什麼冠?那個毛病叫什麼?哎呀算了算了,二丫頭你趕緊回來!”
“你說完了?”祝芳歲擡起眼,與高峤看過來的視線不期而遇。她音調沒變,冷得不像話,“有病去醫院,我是醫生嗎?”
“現在哪敢去醫院啊?!你不是在大城市上班嗎!你找個醫生過來——”
陳淑的後話被祝芳歲掐斷。祝芳歲熟練地拉黑号碼,又給手機開了飛行模式。她避開高峤的眼神,轉身看着車窗。
車已經停在地下停車庫,灰漆漆一片暗淡的色彩把祝芳歲的臉在車窗上倒映的格外清晰。
她麥色的皮膚遺傳自母親陳淑,上翹的丹鳳眼遺傳自父親祝福。她其實是四個孩子中長相作為相似父母的一個。但很可惜,家裡人很少花時間看她,連她自己也很少仔細端詳她自己的臉。
這個相似的秘密一直到今天此刻才被她後知後覺地發現。
可是還不如不發現。
祝芳歲喜歡郁青那樣白皙細膩的皮膚,那能彰顯她養尊處優,不用風吹日曬的優渥。祝芳歲也喜歡郁青的杏眼,那能讓她看起來天真懵懂,是與世無争的公主。
而祝芳歲自己呢——麥色皮膚總讓她覺得一股土氣。丹鳳眼看起來張揚且刻薄,像極了父親每一次發火前高舉起手要打人的模樣。站在竈台邊做飯時,哪怕手中握着的是昂貴的刀具也會讓她想起被油煙味道腌入味的母親。
她痛恨母親那樣的生活:結婚,生子,容忍丈夫容忍兒子容忍一切生活帶來的不公,容忍容忍容忍……一直忍到年老,忍到死。一眼就能看到頭的絕望生吞祝芳歲全部的力氣,讓她厭惡到光是想起就要作嘔。
祝芳歲眉頭擰緊時,在車窗上看到另一個倒影。
戴着金絲邊框眼鏡的高峤其實和郁青擁有相同的白皙肌膚。她看人時哪怕平視也帶着冷漠的驕傲。
是了,她其實不用過那種容忍的生活。畢竟她已經變成祝芳歲。
“不知道營業廳開門沒有。我想去換一張電話卡。”
祝芳歲大學畢業改名字,家裡人一個都沒有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