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被帶進請花關時,正是午時。
請花關是座地處東洲邊境的緊要關口,三市六街,百姓不多,多兵馬仙将,兵營駐軍,隔江與中洲的半燈城相鄰。
相傳,此地生着一棵能保佑福慶生财的花樹,故而,名喚“請花關”。
“殿下正在裡面與文武仙卿議事。”擒拿他們的仙将得了法旨後,将引人至一處仙府中,“還請公子與姑娘等候須臾,容我進去回禀殿下,至于這位欠了酒錢的無賴老道……”
長嬴緊張地吞咽一下。
仙将嚴肅:“殿下有令,即刻關入仙牢。”
長嬴欲哭無淚:謝謝,懸着的一顆心,終是死了。
暮兮晚同情地拍拍自家師父:“您老人家好好在牢裡休息,弟子會想辦法撈您出來的。”
長嬴沒得反抗,反抗也沒用,不多時,就在一聲聲嗟歎中被數位仙兵仙将五花大綁地押走了。
暮兮晚惋惜地目送着長嬴離開的背影,一側耳,便聽見堂中隐隐傳來說話聲。
“殿下,半燈城的虞雍差人來下戰書,揚言不日就将攻下請花關,依臣之見,東洲應即刻點将迎敵!”
“不可!虞雍為您同胞兄長,若殺他,恐怕惹十洲非議!”
暮兮晚聽得專注,楚扶昀的聲音卻在一旁涼涼的響起:“原來是他。”
她轉眸,看見楚扶昀如今抱臂而立,沒看她,隻是望着遠處,目光平淡。
暮兮晚奇怪道:“誰?”
“虞雍,如今坐鎮半燈城的中洲尊主。”楚扶昀擡了擡眸,答道,“世間除了白洲,千洲,東洲這三方王權之外,還有一處中立勢力——中洲。”
暮兮晚想了想,點頭道:“我記得,中洲作為中立勢力,一向不幹涉各方王權的鬥争,半燈城也是中洲的一座古城。”
“可如今,虞雍身為中洲尊主,卻為何駐軍半燈城,來攻打東洲?”
楚扶昀沒有立刻回答,似乎是在斟酌,有些話,有些事,可不可以對她說。
“因為虞雍,也是太師仲容的麾下部将之一。”
最終,他緩緩開口了。
“十二年前,虞雍聽了方外宮的法旨,率七萬兵将在白洲挑起了一場戰火。”
暮兮晚神情微微一變。
楚扶昀道:“這場戰争本不甚要緊,我領兵平亂,按理而言,不過十日便可解了危機,斬了虞雍,但……”
暮兮晚難以置信:“但你輸了……?”
不可能。
她下意識否決了這一猜測。
楚扶昀絕不可能輸。
他之所以年紀輕輕就能統轄白洲,掌一方王權,還被滿天仙神畏懼忌憚,就是因為自他出征以來,從未有過一場敗仗,到後來,僅僅是“楚扶昀”這三個字,都足以動搖敵方軍心,無人不懼。
與得了道的普通仙神不同,楚扶昀生來就為掌兵稱王,主天下兵戈。
“我确實用了不過十日光景,便讓虞雍潰不成軍。”楚扶昀轉身,定定地看着她,聲音沒什麼溫度,“但在最後關頭,我卻得知了一個消息——你借此機會離開白洲回了方外宮,去尋你那位,親密無間的師兄。”
“親密無間”四個字,被他不動聲色的加重了語氣。
話說到這兒,就停了。
他同她對視着,目光很涼很利,暗流湧動,無言的質問之下,是一柄未離鞘的刀。
“你這一去,再未歸來。”他說。
暮兮晚心頭一凜,思緒紛纭。
她終于明悟,原來當年是袁渙軒早有圖謀調虎離山,調遣虞雍引開楚扶昀,又借機将她诓騙回了方外宮。
然後,他囚禁了她。
也燒死了她。
楚扶昀似乎不想再多說了,也不想等她無關痛癢的解釋,隻是回了視線重新看向遠方,畢竟,一切都太晚了,沒什麼可聽的。
而他沒有告訴她。
之所以會讓虞雍逃過一劫,是因為在最後關頭,他察覺到與她之間的紅鸾契出了變故。
那一刹,他知道她出事了。
他當即抛下兵将,抛下殘局,抛下了他能抛下的一切。
隻為了往回趕。
……還是晚了。
這場戰役雖勝,但放走虞雍,作為将軍的他棄下軍隊,這一荒唐行徑,也讓此戰淪為十洲滿天仙神嘲笑的笑柄。
世人說,堂堂白帝,也不過如此嘛。
更難聽的話,就不必讓她知曉了。
“東洲都主來請二位貴客進去。”二人默默無言間,一位小仙童從殿堂中走了出來,對着等候在外的楚扶昀與暮兮晚恭敬叩拜。
裡面的商談聲似乎停了。
楚扶昀一颔首,轉身走了進去,暮兮晚一愣神,也跟着他走了進去。
進了殿堂,隻見文武仙卿全部恭敬屏退,唯有一位身着紗羅袍,頭戴芙蓉冠的絕色女子端居堂上,神情高傲,很美,美得濃烈張揚,仿佛能碾碎世間所有惡意。
這便是東洲都主,虞辭。
說來虞辭真君在四海十洲,也是位有幾分傳奇色彩的人物,師父與妹妹皆在鎮厄之戰中身隕,她孤身一人持刀立馬,年紀輕輕統轄東洲,實乃英雄之輩。
無論哪方仙祖見了,都得說一句後生可畏。
她擡眸,見到一對璧人從澄澄陽光中不疾不徐走進了,歎了一氣,道:“白帝,少宮主。”
虞辭放低了态度暗自掂量,心道今日面對這二人,到底還得客氣客氣。
白洲帝微垣,千洲方外宮,東洲不問都。
三方王權分天下,明争暗鬥數百年,說到底,也不過是最頂尖的幾位天驕坐于棋局之上,平日裡王不見王的,幾乎不會有正面對上的時候。
虞辭見過楚扶昀,也見過暮兮晚,說實話,這對夫妻往人群裡一站,哪怕周圍有再多仙人道君,公子王孫,也不過是淪為他們的陪襯。
一人掃三洲并六合,諸仙參拜。
另一人破陳規治八方,萬民來朝。
不得不忌憚。
“别來無恙。”虞辭颔首,示意仙童為這二人斟酒請座,暮兮晚倒也沒客氣,徑直跟着楚扶昀在一側輕松坐下了。
眼下這幾位高山絕頂的天驕人物,能心平氣和齊聚小小一座關口。
大約是這世間開天辟地的頭一遭。
“勞心都主殿下記挂。”暮兮晚眉眼彎彎,端起案上酒盅,道,“今日不得已貿然叨擾,是想同殿下放下過往前嫌,杯酒抿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