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農岐皺了皺眉,他小心翼翼将返魂香放到仙桌上,凝了個法術一點,返魂香即刻有一縷幽香緩緩從中飄出,萦繞在他的指尖。
“此物能固魂凝心,想是出自幽冥判官之手。”他收了法術,将那一縷實質化的幽香握在掌心,又道,“至于由何物煉化而成……阿晚姑娘,你得再給我點兒時間。”
暮兮晚并不着急這事兒,她颔首道謝,将返魂香重新系回腰間。
于是得了新差事兒的神農岐完全閑不住,他拎着藥箱臨時借住館驿,關上門徹夜通宵地研究起返魂香。
不日,他就将返魂香的香方告知了暮兮晚。
暮兮晚聽過後神情沒什麼變化,隻是點頭說了句“我知道了”,便不知又有了什麼新點子,先是向虞辭要了點兒工具,又向長嬴要了團火,在房中以火作陣,煉化着什麼東西。
直至三日後,一更時分。
黝黑的夜色裡,兩人坐在屋檐的石階上閑話納涼,隻可惜天邊雷聲隐隐,黑夜中似有暴雨将至,不僅納不了涼,反倒有些悶熱。
“天亮時,你們是不是就要出征了?”暮兮晚沒擡頭,她垂眸,手中在很專心緻志地打着一根絡子。
神農岐看起來很放松:“對,黎明時大軍從關口出發,橫渡大江至半燈城。不過是将軍去啦,我不去的,我領的法旨是看好你。”
暮兮晚笑了一聲,精緻漂亮的繩結在她指尖漸漸成型。
“抱歉。”她忽然低聲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神農岐沒聽明白這句抱歉從何談起:“啊,咋了?”
“我可能……要讓你的任務失手了。”暮兮晚用剪刀給繩結做了個收尾,編好後,将這絡子收在了衣袖中。
她轉眸看着他,笑了,隻是這個笑不太明亮,很淺很淡,看起來反倒有幾分悲傷。
神農岐下意識一愣:“什……!”
話未說完,他遽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意識漸漸沉入黑暗,似乎将要不可遏制地陷入昏迷。
暮兮晚微笑地看着他。
神農岐恍然驚覺,他不知什麼時候被少宮主算計了!什麼時候的事兒?
他被下了迷藥?
不,絕不可能,他就是個大夫啊他要是連什麼時候中藥了都不知道,那簡直堪稱師門不幸了!
“你是什麼時候……”
神農岐看見自己漸漸栽倒在石階上。
可不管少宮主要去哪兒,都不能讓她獨自行動!一旦她有半點兒差池那就是徹徹底底的魂飛魄散!誰也沒有辦法挽回她!
這樣想着,他撐着清明從袖中滑出幾枚銀針,似乎想要給自己狠狠來上一針。
可暮兮晚更加眼疾手快,徑直打掉了他手中的銀針。
“抱歉。”暮兮晚的目光有着深深的愧疚,她将半昏半醒的神農岐拖進屋中,倚牆靠着,“是與你重逢那日,我幫你修繕藥箱時,順手在你的藥箱上動了點兒手腳。”
神農岐不可置信地望向她——這是他第二次被她算計,上一次還是在他倆剛相識的時候,他得罪了這位少宮主,被她毫不留情擺了一遭後綁回了白洲!
如今少宮主要幹什麼?她要去哪兒?她一個幽魂她瘋了嗎她!
“我去燒敵方軍營,别擔心。”暮兮晚又看了一眼天色,快二更了,“我不會讓自己出任何事,你得相信我。”
神農岐已經聽不清這位少宮主說的任何話了。
暮兮晚眨了眨眼眸,她想,若神農岐醒着,定會一蹦三尺高的跳起來叉腰而立,理直氣壯的破口大罵——不擔心!你來試試不擔心!
暮兮晚被自己逗得一笑,又在屋内尋出一根捆仙繩綁在他身上,繼續自顧自說道:“我會在黎明天亮前歸來,楚扶昀從不回館驿,他不會察覺到我的離開。”
“你不必擔心他會生氣。”
這話既像說給神農岐聽的,也像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她說完,又仔細想了一遍所有行動細節,沒覺出什麼破綻。
自來到請花關後,楚扶昀就一直宿在軍營,從沒有一次踏足過館驿,她很清楚若是他忙起來了,是從不會顧及她的,更遑論大軍出征的夜晚。
所以,他也絕不會發現她離開過。
暮兮晚綁好了捆仙繩,确認神農岐徹底昏迷後直起身,笑了笑,收好身上的所有東西。
然後,她身形一隐,就飄出了館驿。
轟隆一聲雷鳴落下,夜裡起了雨。
起初隻是霧蒙蒙的小雨,可随着雷聲愈近,雨一落,地面很快就積了深淺不一的水坑。
風聲,雨聲,劈頭蓋臉。
楚扶昀就是在這樣的風雨中趕回來的。
雨水順着他一身銀盔白甲滴瀝往下淌,又急又快,可他壓根沒顧及這些,甚至懶得施法拂去這些冰涼浸骨的雨水。
他隻想快一點兒回到館驿。
這樣就能在分别前,來得及再看她一眼。
天亮時大軍出征,這一去,他們會有三日見不到面。
大雨拍着大開的窗棂沙沙作響。
楚扶昀皺了皺眉,他走進屋内想去關上那扇窗棂。
可下一刹,他眸光有一瞬停住了。
屋内空無一人。
隻有被綁了捆仙繩,扔在牆邊昏睡的神農岐。
楚扶昀的目光,一點一點寂下去。
他一眼就認出了綁着神農岐的捆仙繩是她的系繩手法,很好認,他以前特意留心過,況且能輕輕松松就算計了神農岐的人,除了她,也不會再有别人。
她逃了。
楚扶昀伫立在滿室黑暗中,忽然唇角一扯,笑了。
窗外有一道電光落下,照得他身影明滅,連眉目都清冷。
可他眸光陰沉的,卻比一場落雨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