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容蹙眉,道:“少宮主受了不少苦。”
暮兮晚别開目光,沒有說話。
以前還在方外宮當少宮主時,她與仲容關系不差,這位比她年歲大不了多少的道士有謀略之才,成天都泡在各類文墨古籍中,她受他影響,偶爾也會掉幾句書袋子。
“随我回宮吧。”仲容溫聲勸道,“你的師兄一直都很後悔,他很想念你。”
這一句聲音很溫柔,暮兮晚心裡一下子就泛起了委屈,她有點兒沒法冷靜:“後悔?後悔當年親自殺我?想我?那他怎麼不親自來接我呢?”
仲容眉心蹙的更深了,道:“少宮主,一切都是個誤會。”
"當年的那場火是個意外,主上隻想抹去你身上的紅鸾契印,他從未想過害你,隻是誰也不知為何一場普通的火,會變成能要命的熒惑真火。"
暮兮晚沉默了一會,忽然自嘲一笑:“所以十二年了,你們都沒搞明白是何人動的手腳?”
仲容搖搖頭:“對主上而言,最重要的是接你回去。”
暮兮晚微微垂眸,抿着唇,固執的一聲不吭。
仲容望着如今一身鬼氣,微微透明的少宮主,默默地歎了口氣:“你先下來,我們心平氣和的好好說話,就像以前那樣,成麼?”
暮兮晚眨了眨眼,她遲疑片刻,終于選擇從高處輕輕飄下來,來到了仲容面前。
仲容再次放軟了聲音,道:“少宮主,随我回家,好不好?有什麼委屈我們回家再說,十二年了,我也好,主上也好,都不想看見你在外面吃苦流浪。”
暮兮晚猶豫了一瞬,低聲道:“我把你們軍營的寶貝都燒完了。”
仲容無奈一笑,渾然不在意道:“隻要你肯回去,誰又會在意這些身外之物呢?況且你也知道,你的師兄絕不會因此對你生氣。”
“他又不是楚扶昀。”
仲容望着暮兮晚,說的話都是字字斟酌。
過往交情讓他很了解暮兮晚,這丫頭看着任性,其實内心很柔軟,以前在方外宮時,若是因她的緣故連累師兄師妹一起挨罰了,她能一個人内疚好久,内疚到眼睛都冒淚花了。
她是一個可以接受自己有點兒委屈,但絕不肯讓身邊人受半點傷的姑娘。
聽仲容提起“楚扶昀”三個字,暮兮晚的神情微微有所松動。
仲容繼續勸道:“少宮主你聽我說,你不要犯傻,留在楚扶昀身邊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當年你的師叔師祖為了方外宮的利益地位,确實選擇犧牲了你,你也應該清楚你與白帝之間的姻緣從一開始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這句話像戳中了暮兮晚的心事,她眼眸垂得更低了,是啊,當年嫁給楚扶昀的真正目的是什麼,她心知肚明。
當年方外宮的祖師們說,讓她殺了楚扶昀。
但她失敗了。
“少宮主,倘若楚扶昀知曉你接近他的真正意圖是為了殺他,他還肯容忍你在他身邊嗎?”
暮兮晚嘴唇動了動,似乎是想說什麼,她想尋出一點兒話來反駁——楚扶昀确實對她多有包容,可一旦他發現了自己曾想害他呢?他對她又會是怎樣的态度呢?
“我要見他。”半晌,她輕聲說了這樣一句話。
仲容皺眉:“誰?”
暮兮晚揚起眸,唇畔淺淺浮起一笑:“讓袁渙軒來見我,我想聽他親自給我一個解釋。”
她說罷,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
仲容瞬間慌了神,急忙道:“少宮主!你難不成真的要回楚扶昀身邊?你憑什麼這麼信任他,就因為他在靈台山呆了十二年?”
暮兮晚一頓,慢慢道:“不是因為這個。”
仲容隻覺得少宮主非常,非常的不冷靜,如果不是眼下這般兵荒馬亂的戰況,他恨不得拉她直接坐下來,白紙黑字的将其間利害給她剖析的幹幹淨淨!
“你難道賭虛無缥缈的‘情愛’二字嗎?人心是會變的,你要是賭輸了,又算什麼啊!”他喊道。
暮兮晚身形半隐,在飄離此地的最後關頭,她才像自言自語般低聲說了一句。
“算我活該吧。”
她隐了身體徹底離開半燈城,毫無半分留戀。
火光漸漸遠去了。
雨,淙淙如白浪的大雨。
暮兮晚拖着魂體一直飄,她慢吞吞地飄過江,大雨從她透明的三魂七魄中穿過,落不到身上半分。
她在天亮以前飄回了渡口。
可渡口處,卻泊着一個人。
那人高而英挺,銀盔,白甲,被大雨淋了個透,頭發濕漉漉的,面色如霜。
“過來。”他開口了,是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斬釘切鐵。
暮兮晚心裡咯噔一聲。
方才所有感時傷懷的心思全部煙消雲散,她滿腦子唯有一個念頭——楚扶昀到底是怎麼發現她不見了的?
神農岐提前醒來跑去告密了?不可能啊,先不提神農岐醒不醒,因為在她的心裡,楚扶昀絕不可能在大軍出征前夜,抛下一切來找她。
他瘋了嗎?
似乎是嫌她飄得太慢,楚扶昀皺了皺眉,他冷笑一聲擡手撚了個訣,一道輕飄飄法術飛過來,不由分說地将她攥到了他身邊。
暮兮晚沒有防備,魂魄有一瞬不穩,連飄都飄得踉跄。
這一跌,措不及防就被他的法術扔進了他身邊的停泊着的那艘踏雲小船中。
楚扶昀笑了,冷冷地看着她,随後一個跨步也踏進了小船,用法術攥着她往自己身前一帶,直接将人壓在了懷裡。
暮兮晚懵了
她下意識想掙紮,卻又生生止住了,因為她蓦地覺得……
這個稱得上禁锢的懷抱,也像極了一個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