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天雲層厚重,愈發顯得四周昏暗,路上行人急匆匆趕着回家,沒人注意到一輛馬車停在平南公府東角門。
肖管家讓人放下馬凳,“大小姐,到了,您請下馬車。”
銀燭剛要起身,被明思一把拉住,她挑開半邊車簾掃了眼,“為何不從正門進?”
肖管家賠着笑,“更深露重,正門已經落鑰,老夫人說東角門離大小姐住的東苑近些,也方便。”
“尚未宵禁正門就關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平南公府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明思放下車簾,語氣不輕不重地說:“我要從正門進。”
幾日前他們就是被人從東角門攆出來的,想請她回去可沒這麼容易。
明思已經将自個舍了,若還隻得了這麼個委曲求全的結果,豈不是徒勞一場。
“這……”肖管家頭疼起來,從前覺得大小姐性情随和,從不為難下人,今日才曉得大小姐也是個硬茬。
不硬也不能逼得二小姐跪了兩個時辰不是?
肖管家隻好匆匆去回禀老夫人。
明思端坐在馬車上,誰都沒動,雙生子安靜地坐在白榆和周嬷嬷懷裡。
周嬷嬷說:“大小姐早該硬氣起來,您才是國公爺的嫡長女,才是這個府裡的主子。”
“從前我也不知他們有那般心思。”明思摸了摸小妹的腦袋。
父親戍守沙場,他們一家子長居西北,母親病逝後,幼弟突發心悸之症,為了找太醫治病,她才帶着一雙弟妹回京,這三年恰逢母親孝期,她深居簡出,長房親熱備至,絲毫看不出有二心。
“大小姐在西北待久了,不知這京城人人都有十幾副面孔。”周嬷嬷輕歎。
手搭在酸痛的膝蓋,明思說:“現下知道了。”
“大小姐,正門開了,咱們這就過去。”肖管家跑得氣喘籲籲,吩咐馬夫把馬車趕去正門。
正門關了又開,總算是把大小姐請進了府。
肖管家提着燈籠說:“大小姐,老夫人正等着您呢。”
明思扶着銀燭的手,好似沒聽見一般,隻說:“回東苑。”
“大小姐……”肖管家看着明思幾人的背影,額頭滑下一滴汗來,心想府裡平靜的日子怕是過到頭了!
平南公府分東西兩苑,長房居西苑,平南公居東苑,老夫人持中而居。
這些年平南公不在京城,東苑雖寬敞,卻不怎麼奢華,三年孝期,明思也沒讓人修繕,打掃幹淨便住下了。
回到熟悉的地方,雙生子顯然安心許多,已經打起了哈欠,明思讓白榆和周嬷嬷帶去睡了。
“姑娘先坐,奴婢已經讓人去打熱水。”銀燭掃了眼屋内,“我瞧瞧可有少東西。”
明思在軟榻坐下,“我才出孝,也沒來得及添置什麼值錢的物件。”
“姑娘!”才說着呢,銀燭抽出梳妝台的抽屜,“您好些貴重的首飾都不見了,那可是之前宮裡頭賞下的。”
自明思回京,逢年過節宮裡的賞賜必少不了她,并且念她在孝期,免了入宮謝恩,這般隆寵,怎能不叫人眼熱?
明思一點不急,“禦賜的物件早已登記造冊,跑不了。”
“大小姐,老夫人來了。”門外的婢女跑進來禀報。
銀燭忙放下抽屜,要去扶明思,明思卻搖了搖頭。
邱嬷嬷扶着老夫人進來,銀燭屈膝行禮。
老夫人瞧見安然不動的明思,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思丫頭。”
“祖母來了,”明思臉上露出笑來,“孫女昨日跪傷了膝蓋,祖母這般疼我,想必舍不得我起身行禮吧。”
兩人無聲對視了片刻,屋裡頭靜得能聽見呼吸聲,最終還是老夫人惦記着聖上口谕敗下陣來。
她擺出一副慈愛的模樣,坐到明思身邊,“好孩子,怎麼傷了膝蓋,祖母讓人去請大夫來。”
明思面上訝然道:“祖母不知我昨日在門外跪了兩個時辰嗎?”
“我這幾日病得糊塗,”老夫人想去拉明思的手,“還真不曉得。”
明思不動聲色地收回手搭在膝上,“我就知道,若是祖母知曉,定然舍不得我跪這麼久。”
老夫人的手撲了個空,面上怔了須臾才心疼地說:“祖母最疼你了,定狠狠罰那些不懂規矩的下人。”
“祖母這般疼愛,孫女銘記于心,将來好生報答,”明思虛與委蛇幾句,不想再應付,直截了當問:“我記得母親的嫁妝單子在祖母那,我年紀也不小了,該學着管家,府中的事有大伯母操持我便不插手了,我就打理打理我母親的陪嫁吧。”
老夫人神色一僵,“你不是傷了膝蓋,還是養傷為重,這事不急。”
“正是因為傷着膝蓋無事可做,不如學着看賬簿,”明思扁了扁嘴,狀似傷心地說:“祖母不會不肯給我吧?”
“怎麼會,”老夫人臉上的和藹難以維持,“你母親的陪嫁理當給你,隻是祖母忘記擱哪了,明日我讓人找找。”
明思笑彎了眼,“祖母最好了。”
老夫人走出東苑時臉色比來時更黑了,一把年紀還要受個小丫頭的氣,她哪忍得了。
邱嬷嬷扶着老夫人,低聲說:“老夫人,二夫人的陪嫁府裡用了不少,要是大小姐細查起來……”
二夫人範氏乃揚州富商之女,當初嫁進門的時候,那是真正的十裡紅妝,嫁妝多得府裡都堆不下,他們去西北後,大部分嫁妝留在了府裡,這些年,東一點西一點,哪還有全乎的。
“真是和她爹的脾氣一樣硬,令人生厭,”老夫人不耐煩地問:“老大呢?”
邱嬷嬷:“二小姐跪了這麼久,想必大爺大夫人都在二小姐院裡。”
兩人來到西苑,在院子裡就聽見了明靜芙大吵大鬧的哭聲,伴随着噼裡啪啦砸東西的聲音,屋外候着的丫鬟婆子都低着頭,屏氣吞聲不敢言語。
“母親,我不活了!”明靜芙哭得險些背過氣去,“女兒還有什麼臉面活在這世上!”
大夫人瞧見她膝蓋上的跪痕,摟着女兒掉眼淚,“老爺啊,咱們就這麼一個女兒,芙兒受辱就是老爺受辱,明思分明就是羞辱老爺。”
“快别哭了,”明大爺被這兩人哭得頭疼,心裡也不忍,“芙兒莫哭,為父定會為你報仇。”
“吱呀——”邱嬷嬷推開門,屋子裡碎了一地的瓷片,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明靜芙看見老夫人更委屈了,楚楚可憐道:“祖母,芙兒好痛,祖母為我做主啊。”
比起在東苑的虛情假意,老夫人對從小在跟前長大的明靜芙便是真的心疼,擦了擦明靜芙的淚,“好芙兒,快别哭,仔細哭壞了眼睛。”
明大爺端了張圓凳來給老夫人,“母親這麼晚怎麼還出來了。”
老夫人坐下,語氣不善,“去了趟東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