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九月,丹桂送香。
京郊落霞山正臨着京内渡口,時逢秋盛,滿樹金桂落山澗,襯得細涓潺潺,斜陽映照,澄江似練,翠峰如簇。
偌大江面澄澈灑金,千裡聞桂香。
近晚時分,渡口船隻多忙于卸貨下船,然而其間聲響,倒蓋過了泊處大樹底下兩人鬼祟的動靜。
“郡主,咱們不是同王爺王妃說好了,先提前入京安置嗎?何故在此躲藏?”
見自家郡主自回京車隊中悄悄離開,又特意作了一番打扮隐匿于此,待月忍了又忍,好容易才問出了口。
望着遠處一帆華貴氣派的船隻駛向渡口,甯瑤眼中笑意漸深。
那夜所夢,果真不假。
身為鎮南王幼女,甯瑤自幼千嬌萬寵着長大。然而半月前,卻有奇事一樁,這才引她向父王母妃請命前來京城,又快馬加鞭來此尋人。
隻因那夜,她做了個沒厘頭的夢。
她夢見她三月後入京,恰逢春闱放榜,狀元郎打馬橋頭過,隻一眼便牽了少女心腸。
乾安一朝習俗開化,對女子自擇談婚論嫁之事也并不忌諱。
因而,甯瑤在細細打聽那人并未婚配、并無往來的相好女子、更無老家的故舊情人後,又請了說媒上門,言之鑿鑿地問清了仆從确無舊婚約、心上人,便順勢入宮,求了皇帝叔父賜婚。
一朝賜婚,舉朝嘩然。
滿大乾朝誰人不知,瑤華郡主素來眼高于頂,唯獨不吝真愛。這位狀元郎一朝附鳳,着實好運。
誰料這好事一樁,卻未必見得就是善因得善果。
論理,她郡主之身,家庭和睦,父母恩愛,父親與叔父間從無罅隙,地位權勢高高在上,容貌萬裡挑一,絕沒有拒絕之情。
論情,她性格雖有些冒進,卻自認坦率真誠,遇人遇事也都真心以待,斷沒有拒絕之理。
可惜情對上理,終究不是算無遺策。高堂之上,那人言辭懇切,字字誅心。
“臣心已有所愛,并非良人。懇請陛下收回成命,為郡主另擇佳婿!”
狀元郎果真好膽識,好氣魄。
抗旨不尊,說小是流放千裡,說大是滿門抄斬。
可此事本是兒女情長,這一招險中求生,竟叫滿京議論她強人所難,面目可憎,甚至關系到皇家顔面。
甯瑤身為天家郡主,其實婚事成或不成,都無礙大局。
叔父慈愛,再三垂問她是否非此人不可,若極其心悅,也并非無法。
但她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為何幾位表哥風流韻事數不勝數,京中隻道他們多情愛才,傳為佳話;而自己一未拆散他人婚配,二未強取豪奪,怎的就成了極惡之人?
為何一時她聲名狼藉,衆人卻贊那位狀元郎高風亮節,光風霁月?
更氣的是,這人本無妻妾婚約,卻言語铮铮,斷然相拒。
隻敢借那不知情理的輿論,若是不想成婚,怎不見那日向媒人坦言相告,她甯瑤也不是非嫁不可!
若非她身份高貴,恐怕都要叫唾沫星子淹死了。
甯瑤思來想去,發覺拒婚之舉,也許正因她身份高貴。
今日拒婚,風波尤大。日後為官,縱是達官顯貴威逼利誘,也得襯度三分。
聖人賢明,更不會為着此事明晃晃地下絆子。
以旁人名聲為自己做嫁衣,這位光風霁月的狀元郎,究竟是何居心?
甯瑤氣煞,本欲叫他瞧瞧何為真正的權勢滔天,翻雲覆雨,然而恰在此時,婢女搖鈴輕動。
原是大夢一場。
說來卻巧,這夢中之事,竟一樁樁地應驗了。
先是她傳信京城,證明秋闱時确有其人。又是叔父遙遙傳信過來,言道麟兒将誕,兼逢皇祖母壽辰,一家人合該入京熱鬧熱鬧。
算算時日,居然正好是來年三月後動身。
…天底下,真有這樣巧合的事嗎?
甯瑤素來不信鬼神,這一夢命數冥冥,卻叫她信了八分。
想她出生以來,從來順風順水,備受寵愛。吃過最委屈的苦頭,竟是夢中此人給她下的絆頭。
此仇不報,實在枉為天家兒女!
雖不知這呆子究竟吃不吃這一套,素來驕縱的小郡主卻已早早做了打算。
甯瑤回過神來,向身側的待月神秘一笑,“噓,我這是甕中捉鼈,願者上鈎呢。”
不錯,她特特說服父王母妃讓自己提前上京,一來确實為了提早安置,二來更是想見識一下這位清高孤傲的狀元郎何許人也。
如果其人确無壞心,容色上乘,她倒也不是不可以……
賞他個面首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