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徐府離渡口不遠,就在她有一搭沒一搭瞎點頭時,車馬漸停,待月高喝道,“郡…小姐,徐府到啦。”
一語雙雙驚醒車中人。
若說她是因不必在這人面前袒露睡容而暗松一口氣,徐知遠卻倒像有些錯愕。
大約是以為自己誤入虎山,再也沒有返見家人的機會。
殊不知,千嬌萬寵的瑤華郡主想戲弄一個人,就必然要十成十地做到最好。
她就是要他無從指摘,更無從拒絕地深陷囹圄。
甯瑤心情甚好地繞來他身側,輕輕一點解了穴。
徐知遠隻覺眼前人溫熱的體溫連着清新的花香一并而來,熱氣撲在他耳間臉頰,不知是耳畔發熱,還是面頰升溫。
兩指輕擊,啞門自解。
少女聲音明快自然,仿佛十分欣喜。
“下車吧,穴道解了。你姑母會同你解釋的。”
似乎看他的反應猶不滿意,甯瑤忍不住強調道:
“你害怕點吧,本姑娘要名正言順地娶你了。”
*
堂上。
徐家長輩穿着端莊,端坐高位,全然不似受半點脅迫,還喜笑顔開地撮合他,“你看那位姑娘,多好的娘子呀!那夜姝兒犯病,若不是她及時拿出了家傳至寶,隻怕姝兒的命也要交代在那夜了。”
徐姑母有些欣慰地看着院中與甯瑤閑坐,如今病态全無,身康體健的女兒,哀歎一聲:“遠兒,你别怪姑母同她做了這筆交易,姝兒的病,已困擾我們多年了。我就想…我就想看着她平安康泰……”
她說着便拿帕子拭淚抽泣起來,無異于親情人倫一齊把徐知遠架在火上烤。此刻他總算明白,緣何那位姑娘如此笃定。
她算無遺策,他滿盤皆輸。
雖然,他本來也沒想過要赢。
徐知遠道,“姑母說的什麼話?為了表妹的病,即便那夜我身在府中,也會作此決定的,您二老實在無需太過憂心。”
“既然如此…”徐姑母沉吟片刻,擡首時竟然淚意全無,心明眼亮:“你便快快同那位姑娘家去吧。我瞧她模樣天人之姿,性格又好,你二人相處日久,定然會生出感情的。”
她眉開眼笑,“她不願我為你二人定下婚儀,想來是覺得你尚有出頭之日。我都想好了,屆時你登榜提名便去同人家提親,說不準一年半載的,孩子都有了。如此,我到九泉之下,也好同姐姐交代了。”
徐知遠:“……”
姑母言行舉止,果真還是一如往常,翻臉如翻書。
他順着她視線望向院中,見此刻徐姝正同甯瑤坐着說笑,臉頰紅潤而氣息均勻,病已完全好了。
想來徐姑母久居京中猶未治好女兒,這位姑娘的靈丹妙藥的确不同凡響。
隻是…
徐知遠眼眸微深,流露出幾分不解。
那斜簪拒霜,亭亭玉立,朝思暮想的夢中人今日一見……
怎麼與畫像上,格外不同呢?
*
甯瑤此刻正在同徐姝談論京中風俗。
她久居鎮南,許久不曾回京,也不知如今京内穿衣打扮是何喜好,然她還要在京内遮掩數月,此等消息,自然還是問京中人最好。
見甯瑤是真感興趣,徐姝也拿出多年經驗侃侃道來,“表嫂須知,多年前上京的确喜好莊重,不過如今京中風氣,皆是因為貴女們效仿瑤華郡主的華貴之風。”
“瑤華郡主?”在這都能聽到自己的名字,甯瑤實在是不可謂不吃驚。
徐姝點頭,深以為然道,“是啊,表嫂也沒想到,瑤華郡主久居鎮南,還能影響一京風氣吧?據說是因為她幾年前回京訪友,雖然隻匆忙待了幾日,卻讓京内貴女們瞧見了,都紛紛效仿呢。”
說到此事,甯瑤倒是想起來了。
幾年前她的發小,沈太傅的孫女出嫁,特特邀請她入京觀禮。這兩人婚事定得匆忙,消息來時,已近婚期。她夜以繼日趕路,妝容頭發都未梳整,熟料還是叫京中貴女瞧見了,叫她自閉了三兩天呢。
“可那瑤華郡主不是穿得很狼狽麼…”
“瑤華郡主雖然趕路,卻不見半點失态,妝容服飾皆是恰到好處,讓人着實豔羨……”
徐姝的感歎蓋住了甯瑤的半截話,因而疑惑道,“表嫂,你剛才說什麼?”
甯瑤沒想到那日她入京狼狽,居然被刻畫成存心為之,一時之間隻好幹笑道,“啊哈哈……原來如此。看來這瑤華郡主果真美麗,果真美麗。”
夕陽将近,一道天光折射院中,她鬓邊拒霜未摘,紅得鮮妍,一時映她芙面如璧。
睫羽微顫,恍似鍍了道金邊,唇角微勾,美得隻似畫中人。
徐姝忽然真情實意地拉住甯瑤的手,鄭重道,“表嫂不必過多吹捧瑤華郡主。依我看來,表嫂你不簪珠玉步搖,隻單單一株拒霜在鬓,就有如此仙人之姿,已然可同她一較高下了。”
甯·真瑤華郡主·瑤:“……”
…
女兒家之間談笑飲茶,相互誇耀,如此溫馨美好的畫面,隻因一人緩步而來,略顯奇異。
徐姝待還要再誇,忽聽耳邊沉沉一道男聲傳來,“徐姝,表嫂你都喊上了?”
甯瑤聞聲望去,隻見徐知遠換了一身鴉青色竹紋衣衫,執扇而來,翩然而立。
她心下暗道,這人還說無意呢。特意換衣服對她孔雀開屏,還有别的理由嗎?
徐姝則見狀讨饒道,“表哥莫怪!姝兒隻是許久未同同齡女兒說過話了,有些…激動。”
所幸徐知遠知她往日情形,不過吓她一吓,并不計較這稱謂,拱手客氣道:“打擾了,不知姑娘可否與在下别處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