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終于不再反駁,甯瑤又附身過去——打開了徐知遠身旁的車窗。
清爽的秋風擁入車中,吹散了些許旖旎氣氛,甯瑤看着他眼神飄忽,左顧右盼就是不同她對視,反而笑道:
“如今,你姑母既收了我的禮,咱們也算是将要完婚之人。”
“既入了我家宅,須知第一件就是,本姑娘做事肆意随心,你少問!”
她水杏眸中湛然若星,登時就叫這偷偷擡眼的書生失了神。
因而也未發覺她側身靠近時,口脂印調皮地沾在了臉上一道。
他未置一詞,垂眸靜默,隻覺得在心中醞釀許久的問題,頃刻便輕易地任她三言兩語打散,被繞得不知西東。
年少打馬驚春,一時誤擾畫中人。
其實他還想問的是…
她當真不識得他了?
*
随馬蹄漸慢,待月向車内低聲道,“小姐,到了。”
隻見眼前宅屋雕梁畫棟,碧瓦朱檐,層樓疊榭,氣派非常。一時間,塵風雖然得了自家公子指點,但此刻也是嘴張成大圓,難掩吃驚向待月道,“你家小姐,這這——這麼有錢?”
待月搖搖頭,雖不服氣,但也知是招搖太過則太易生疑,因而照着郡主昨日的說辭道,“非也,小姐此行入京,此屋乃是世伯所贈。”
然而心下卻瞧着這看不懂人臉色的小厮暗自腹诽。
此處怎能不極盡華貴,氣派非常?畢竟,說是世伯相贈亦不相虛。
這可是聖上親封,禦筆欽賜的郡主宅邸。
屋宇亭閣如雲,回廊百轉,檐牙高啄,走進去更覺非同凡響。偌大院落,另辟假山怪石圍成花園,廊下竹影又逢風動,飒飒作響。院中一株龐大金桂當仁不讓立于中央,又兼數株綠植環繞左右,石亭樓台,廊道蜿蜒。
縱然徐知遠心下已有準備,面對此情此景,終不免一怔再怔。
甯瑤看他久未動步,料他是被這皇家富貴吓傻了。
她一面得意于他這略顯無措的情形,一面暗自慶幸當時自己因鎮南王府已近皇城,才另求叔父擇了這處略遠的位置修葺。
多年以來,她入京時日不長,又多居于王府之中。這處宅院寥落已久,倒是免去了周遭百姓議論。如今亮堂的郡主牌匾還未挂上,甯瑤傳信改名丁府,利落又幹淨地更叫人沒了由頭生事。
這宅院雖大,甯瑤自己卻也未完整地走過幾遭。
管事嬷嬷畢恭畢敬地引着主家認路,走到那同正院相連的小院時,甯瑤心神一動,認出這是自己特特傳信來的院落圖紙,便挽着他的手笑道,“這個是你的院落。”
這院落看着小氣,進去卻是别有洞天。
徐知遠在門前堪堪站了站,便覺一陣清風拂面,隐隐帶着桂花香氣。這院中原種了許多花草,甯瑤怕他們這些讀書人都愛清苦,特意傳信将花草移處,反而随意栽了幾片竹子,庭前院下還有一方清池,又是别樣的清新雅緻。
此刻,她得意洋洋,“怎麼樣,讀書人,可還滿意?”
“以後呢,你就在這處寫寫畫畫,讀書習字。我在正院裡頭。”
這宅邸全由她喜好來建,此刻也是心下歡喜。她興高采烈地穿過回廊,給徐知遠示意兩廂互通,“你看,這條路同正院相連,你要是…”甯瑤頓了一頓,意有所指,“你要是孤枕難眠,也可以來找我睡。”
徐知遠險險沒笑出聲。
這話說得豪邁,也不知這說話間耳頰微紅的人是誰。
即便如此,他還是點點頭,順從道,“好,都照你說的辦。”
他話音未落,那撩撥人的倒是害羞了。見他含笑望着自己,甯瑤一時竟想不通怎麼回應。
所幸待月神色匆匆,救她于水火之中,“小姐,有要事。”
徐知遠瞧她主仆二人咬了咬耳朵,不待耳語幾句,她立時同待月走了。
見她慌張離去,他亦仰首,開始認真觀察自己日後的院落。
縱觀全府,無論是從何而言,這宅邸都可謂華美别緻。正院結構大氣,小院雅緻清新,不消同江南大戶人家相比,就是滿府精心栽種的奇花異草,也是更勝三分。
如此一來,藏嬌未必,屋子倒确稱得上金屋。
清風微拂,風鈴略動。少女身形漸遠,衣帶輕如細紗,被風沾上丹桂清香。
不自覺間,他眼眸跟随,心神意動。
财力如此,滿府之上又畢恭畢敬,不見分毫越俎。
想到當日她出手如電般點了他的穴,今日卻又捏着帕子說自己身嬌體弱。
徐知遠不禁好笑。
這樣的小娘子,究竟又是誰?
他大約萬萬沒想到,此刻,這位他絞勁腦汁猜測身份的姑娘,也在焦頭爛額地苦惱。
……
“世伯?”
聽完待月話語,甯瑤還是不可置信地又問了一遍。
“千真萬确。”
待月點頭,向她示意那人停在府前的車駕,“如今他正在堂上等着呢。”
甯瑤一聲哄然,隻覺腦子空空,慶幸她剛才帶着待月換了個地方說話。
普天之下,她的世伯,除了皇城之中高坐龍椅的那一位,還有誰啊?
難道她的張良計還未奏效,這呆子就自得了他的過牆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