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人真煩。”橙橙氣沖沖地挂了電話。
陳東三下五除二把早午餐吃完。從衛生間出來,他看見鏡中的自己,嘴角一圈青青的,胡子又長了出來,拿起剃須刀處理掉,打算去健身。
臨走時,收到橙橙的一條微信:一張照片,是他曾經和她提起過的一個陶器,上面P了兩個字:淘氣。
他笑了聲,把手機收回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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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橙大名叫李橙,是他的師父好友的孫女。李橙美院畢業,家裡安排她進體制,她偏不,一心想當網紅,現在在木安市的一家MCN機構工作。陳東工作遷到木安市後,劉明賀讓陳東有空多照看李橙。李橙一聽開心極了,拿了雞毛當箭令,隔三差五有事就來找陳東。昨晚橙橙說要去酒吧玩,問陳東去不去,陳東起初沒答應,後來想了想,有點不放心,去了。
沒想到在酒吧遇到了柳明麗。
這點他是很意外的,他的意外有三層。第一層是地點,他沒想過柳明麗會來酒吧;第二層是裝束,平日裡柳明麗正經清冷,昨晚她散着的頭發,微微卷曲,皮膚冷白,口紅濃豔,玩兒遊戲也十分随意,和白天大不相同;第三層是人物——她沒有帶男朋友來,結束後也沒有男朋友來接她,散發着還是單身的感覺。
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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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柳明麗買了張動車票回家。在家的日子總是安逸的,吃喝有人管,好似逃到一個世外桃源。小時候總想着要長大,要離開,要逃離,總想離開家的舒服、父母的唠叨,殊不知人的一輩子那是最寶貴、最無憂的時光。
柳明麗的父母都是中學教師。父親柳忠德是化學教師,去年開始退居二線,不上講台,管理實驗室。母親吳菲任教英語,今年剛退休,找了個培訓機構上課,一周2次,課時不多,賺點外快。這段時間吳菲姐姐的孫子——也是柳明麗的侄子鄭曉明住明麗家,在紹明市過暑假。小家夥小學三年級,正是淘氣的年紀。
晚上吃飯,吳菲問柳明麗:“下個星期我帶曉明去周邊的博物館轉轉,要去木安市。他們要求寫作業。”
柳明麗夾了塊肉到碗裡,說:“什麼作業還要到處跑?”
“現在小孩子功課真的是卷,要調研三個博物館,回來寫參觀心得。”吳菲搖頭說,“才三年級,字都還認不全,連調研兩個字都不會寫,居然要寫調研報告。”
鄭曉明從碗裡擡起頭:“姨婆什麼叫調研?”
吳菲說:“就是參觀一些東西,認真觀看,然後回來寫作文。”
鄭曉明不情願:“又要寫作文。”
吳菲道:“這是你的暑假作業啊。不過姨婆帶你出去玩兒,一邊玩兒一邊寫作業,好嗎?”
“好啊好啊。”鄭曉明又開心起來。
柳明麗問:“爸不去嗎?”
“學校20号就要集中開會,我去不了了。”柳忠德說。
“好吧,”柳明麗和吳菲說,“你們來的頭一天告訴我。工作日我陪不了,周末我能一起。”
“為什麼啊?為什麼工作日不能來呢?”鄭曉明睜着無辜的大眼睛看着柳明麗問。
“因為我要上班啊。”柳明麗捏了捏鄭曉明胖嘟嘟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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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在廚房洗碗,吳菲又問起楊金海來。柳明麗三言兩句打發過去,吳菲又說:“下周我來木安市,得去看看他爺爺。”
“他爺爺住在特需病房,不好探望的。”柳明麗擦碗。
“這有什麼不好探望的?我是你媽媽。”吳菲瞪大眼睛,“生病這麼久我們都沒去過,這次到了木安市還不去,那像什麼話?”
柳明麗自知逃不過:“……我到時候問問楊金海。”
“他爺爺現在好點沒?”
“沒有。”
“有意識嗎?”
“醒來時候對親人有,對外人沒有。”
“唉……”吳菲歎氣,“你倆的事自己有沒有商量過?”
“媽,人家家裡還有個病危的人呢,現在說這些合适嗎。”
“不是你媽誰愛提這些。有些事早點定了早點辦,你也32了,趕緊結婚了就生娃,别拖。”
“哎呀呀,我知道了,”每次回家吳菲都會這樣老生常談,柳明麗耳朵都聽起繭了。
“上次燒的紅燒肉給他了嗎?好吃嗎?”
“給了,好吃的。”
“這次走時候再帶一點?”
“……行。”
柳明麗把最後一個碗擦了,放進消毒櫃:“我去陪爸看新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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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高鐵站,楊金海正等在路邊。他接過柳明麗手中的一大袋東西,忙不疊打開看:“咱媽又帶什麼好吃的了?”
柳明麗拉開車門:“地裡新摘的蔬菜、自己做的香腸,還有你最愛的紅燒肉。”
“我真是愛死她了!”楊金海把東西放進車的後座,坐上駕駛室第一件事不是啟動汽車,而是給吳菲發了個條語音:“吳阿姨,收到您的紅燒肉了,我真是太開心了,愛您!”
柳明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受不了你。”
“咱就是說,咱媽還缺女兒不。”楊金海嬉皮笑臉。
“你去問她啊,看她不打死你。”
話音剛落,吳菲一條60秒的語音過來。
楊金海正要點開,柳明麗阻止他:“開車吧,她說起來會沒完沒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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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金海很喜歡柳明麗的家庭氛圍——标準的小康家庭,原生家庭完整、父母關系健康。吳菲精明能幹,家裡裡裡外外都會管;柳忠德老實做事,話不多,一般都聽從吳菲的安排。兩邊也各自有兄弟姊妹,大部分都分布在邵明市或者是周邊城市,平日裡開枝散葉,過年過節就聚在一起,有什麼事情互相幫襯。家族裡祖上三代都沒出過什麼顯赫人士,但關系和美融洽、平安順德。
這是楊金海很羨慕的。他父母分開得很早,他不知道父母雙全的感覺。命運給了他富裕的出身,但沒有給他完整的家庭。爺爺奶奶很疼他,他也仗着這份愛在少年時期沒少惹事,但現在想來都是一種缺失,是内心希望引起親密的人重視的外化。
那個時候他的媽媽金娜已經從國外回來,母子多年未見,十分生疏。專家說小孩1-3歲的時候是培養親子關系的最佳時候,過了這個年齡段就很難彌補。也許學醫的金娜早就明白,所以沒有刻意彌補,把和楊金海的關系處成了有血緣關系的朋友。
缺失的永遠就缺失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兒。所以楊金海喜歡柳明麗的家庭,跟着柳明麗見過她爸媽,吃過她媽拿手的紅燒繞,每次去都很開心。柳明麗知道他的事情後就不帶他回家了,他想去,柳明麗拒絕,他也就算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他已經虧欠她很多了,不能再得寸進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