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告别時,赫洛站在她的背後,又開了一次義眼。
這次她看清了。
那不是一把普通的小刀,而是刻着精細銘文、具有收藏和象征意義的配物。在刀柄上,一朵栩栩如生的旺盛的火苗彎旋而上,如同細柔的花束,在蕊心的位置珍重地頂着小小的十字架——
“我将獻祭我。”
赫洛關閉義眼,在對方轉身微笑時報以一個同樣的微笑。
這就足夠了。
二十八分鐘後,一輛平平無奇的摩托停在了東部貧民窟35号區的某幢廢棄居民樓下,赫洛摘下頭盔,鎖了車,将口罩拉嚴實,走到入口處掀起懸挂的木牌,摁下了深深嵌在牆體之中的一個掉了漆的白色按鈕。過了一會兒,有人走下來,推開沉重的鐵門,沖赫洛微微點了點頭。
是王蛇。
“——抱歉,”赫洛邊跟他上樓邊說道,“那天原本說好來找你的,但出了點意外。”她把事件始末簡單說了一遍,開玩笑道,“我剛想都沒想就來了,還以為你不在,都準備打道回府了。”
“我在。”路納關上房門,給赫洛拿了一雙拖鞋,“感覺你要來。”
“太心有靈犀了吧。”
“嗯。”
“有什麼辦法能混進白銀賭場嗎?”
“……”
路納倒了一杯水,放在赫洛面前。
“不建議。”他說,“那兒認識你的臉。”
“好吧。”
赫洛沒有堅持,而是改口道:“那我去一趟窯子。”
路納想了想:“可以走西南方向的後門。直走,20米右拐,VIP通道,下到負三樓,交押金。貴族場在那兒。”
“甜心,”赫洛忍不住問了一句,“你還接過殺貴族的單子?”
“嗯。”路納仍舊是如此直白而簡潔,“活下來了。”
“真厲害。”
赫洛稱贊了一聲,頭号通緝犯自然地受下了。他們在柔軟幹淨的小狐狸圖樣地毯上面對面坐着,沉默地休息了一會兒後,赫洛問道:“今天想做嗎?”
路納搖了搖頭。
“我希望我們隻做。”而不是夾雜着别的心事。
赫洛忍俊不禁,俯身摸了摸他的臉頰——尤其是那道長疤。指腹上的槍繭順着疤痕,一路酥酥麻麻地摸下來,毫無一絲情/色的味道,隻是很安靜地。
“這道疤。”她說,“我認識你的那一天,它還沒有好透。”
所以四年前她帶着路納去酒店後,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脫衣服或者洗澡。年輕的赫洛一言不發地從大衣内側掏出了非常好用的消毒用品和止血帶,熟練地給他處理完了這道傷,直到一再确認不痛了才停下。
“你說。”路納回憶了一下,露出不太明顯的笑意,“‘這麼帥的臉,留下疤痕就可惜了’。”
“是啊,不過已經留下了。”赫洛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臉,“現在還是很帥。甜心,你真是我見過最帥的通緝犯。”
路納安靜地任由她摸着,分明是又高又大的一個人,在平時卻顯得這麼溫和而可愛。他湊過去,輕輕地在赫洛腦袋上蹭了一下,低聲問:“赫洛。”
“嗯?”
“我們會永遠是朋友嗎?”
過了一會兒,赫洛吻了吻他的額頭:“會的。”
鹫都又開始下雨了。代理人戴上耳機,穿着那套萬年不變的格子襯衫和毛呢大衣走下樓,熟練地戴上摩托頭盔和雨披,随後轟隆一聲發動了引擎。
她已經從王蛇這裡拿到了足夠重量的情報,接下來的事情,都得靠自己去解決。
“窯子”——這個地方,她其實是很熟悉的,畢竟九歲以後就一直在東部貧民窟長大。想平安無事地進出這個地方的“負三層”,要麼有很多很多的錢去堵住亡命徒們的口,要麼就幹脆有能力把他們的嘴巴撕爛。
代理人的工資很高,但沒高到那個地步。另外這次隻作試探,赫洛也不想暴露身份,所以剩下的辦法自然不多了。
很快,車輪殘影從泥濘的路面飛過,破敗的霓虹燈刺照下,雨滴和積水一同往後躍起,迅速而模糊地消失在一無所有的空中。這裡,聖凱利托的最東邊,堅持了一百多年的綠森林建築工業建起的高樓大廈群落正在雨夜中靜默——雖然居民早已搬空,但如巨獸般的燈牌尚且苟延殘喘地亮着,最底層也還有零星幾座酒吧映出暖光,酒氣中混雜着毒品的甜膩味道,轉瞬即逝地從鼻尖掠過。
透過頭盔縫隙,赫洛仰起頭,望着遠方的市中心。綠燈很快亮起,摩托繼續飛馳,吞沒了漸大的雨勢之下的一切聲響。
随着越來越遠離綠森林建築群、接近聖凱利托國度的首都市中心,周圍的環境趨于整潔冷硬,而電子探頭與錄音設備的反光也更頻繁地出現在餘光裡。很快,赫洛輕車熟路地把摩托停在了一座巨大的、高聳入雲的建築群的入口處。她脫下雨披和頭盔,拿起自己的傘和包,在停車系統内刷了個臉後,頭也不回地走向了大門。
Biotech Division,生物科技部門。
“——夏洛特,下來。”她低頭,從公務系統中給那個用仰拍的毛茸茸獵豹大臉當頭像的女人發了條消息,“幫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