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紅色的霓虹燈球在頭頂旋轉,鼓噪震鳴的重金屬音樂沖擊耳膜,赫洛放下手頭的那杯Abyss Blue,繞過一排老虎機,跟着侍應生越過走廊,推開了盡頭一扇金碧輝煌的大門。
入口的酒液很涼,可順着咽喉下肚,卻又激起層層胃部熱意。
改主意了。
直覺告訴赫洛,火種實在太警惕了,直接查Y-10沒有用,恐怕查到死都隻能查到假的東西,事倍功半,浪費時間。
可能也是酒精刺激了大腦,總而言之,她決定換條劍走偏鋒的路。
窯子不是正規賭場,自然不會循規蹈矩,隻要足夠有錢,在這裡想怎麼玩,就可以怎麼玩。
來的路上,赫洛在一種叫做“人格俄羅斯轉盤”的賭局停留了片刻。那兒的納米注射槍中,六發彈倉中五發都是單純的緻幻劑,剩餘一發則注入了人格覆寫程序——被覆寫的玩家不會喪命,但大腦中控制行為的部分會暫時發生變化,運氣好一點兒的變成智械危機時代的人類領袖,運氣差一點兒的以為自己變成了性偶機器人,當場脫衣服、跳舞、抱人家大腿,總之要多丢人有多丢人。
這個賭局不緻命,吸引的都是一些在常年壓抑中力求放浪形骸的年輕貴族。赫洛從那群公子哥的面具型号上掃了兩眼,沒發現議會熟人,暗暗好笑地松了口氣,然後叫上侍應生走了。
她要去的賭局比較危險,得賭上自己的性命,而這杯名為“深淵藍調”的雞尾酒就是入場券。
揮手送走侍應生,赫洛視野掠過反光的大門,瞥見深海生物的磷光紋路正浮浮沉沉,緩慢跳動着從肌膚表面生長出來。
女人粲然一笑,壓實冷峻的雌獅面具,拉開軟椅,姿态舒展,雙手穩穩交疊膝頭。
——“烏賊德州”。
兩人對局,使用标準52張撲克牌,分發底牌→翻三張公牌→轉公牌→河公牌四輪下注,勝負按傳統牌型判定。
每名玩家的初始籌碼為24枚發光金屬環,下注時需将金屬環扣入賭桌邊緣的神經插槽;每次跟注需至少抵押1枚籌碼,若中途棄牌可贖回。
自第二輪起,每次加注不得低于前輪總籌碼20%。
偌大的賭桌中滾出閃爍熒光的籌碼,赫洛随手撚起一枚,扣進插槽。
椅背如軟體動物那樣蠕動起來,兩根細長的電子晶管從上空垂下,悄無聲息地探至她的脊柱附近,一上一下貼附住衣料。赫洛感到有什麼濕濘的東西穿透了燕尾服,皮膚涼了一瞬。
她一動不動擡起眼,正對上賭桌對面幽暗的光屏。
“歡迎參加烏賊·德州遊戲。”
一個智械鬼魂般冒出了聲音,語調柔軟而溫和。
“截至目前,大王烏賊仍是世界上最長的頭足綱動物。”那個嗓音充滿了昏暗的賭房,有種安魂曲般悠長沉靜的氛圍,“它們生存在深海,最大胴長6米,總長約6-12米,最長22.3米;最大體重1082千克,以帆烏賊、柔魚等小型魚類為食。在人類關于大海最古老的神話中,它是将一切拖入深海煉獄、施以懲戒的巨怪,令諸多北方航船聞風喪膽。”
“現代成就了科技,卻無法成就上帝。大王烏賊的迷霧最終被解開,人類不再懼怕海怪,可出于對潰敗的恐懼與對榮耀的狂熱,這個物種無法離開宗教。”光屏上,智械化出一個火柴小人的形象,快樂地鞠了一躬,“于是我誕生了。”
火柴小人的脊柱一節節斷裂下去,最終融成了一灘水。
它在原地湧動片刻,忽而向外濺射,凝成了一隻有細長觸手的火柴烏賊。
“殺掉我,或者成為我。”烏賊圓形的口器一張一合,“提出你的賭注,迷路的海洋民族。”
冰涼潮濕的觸感不斷蔓延,直到爬滿上下整條脊柱。
赫洛漫不經心地彈起一隻金屬環,她終于知道這24枚籌碼意味着什麼了。
——賭輸了一枚,她的脊椎就會被融掉一節。
她定定地對視着烏賊巨大的眼,手指一停。
下一秒,掌心毫不遲疑地滑過賭桌,眨眼扣上了足足十八枚籌碼!
“你的制造者。”赫洛聲線平穩,不疾不徐,“我,跟他對賭性命。”
烏賊·德州。
這是窯子負三層最少人玩的賭局,因為代價太大了。再多錢也得有命花對吧?貴族們隻是想尋樂子,不是想上天堂。
所以,這個賭局一旦開啟,必定會引來好奇者的圍觀,大家都想看是哪個白癡為了什麼理由進入了烏賊的領地——距離上一次,也就是年僅十七歲的夏洛特·萊奧帕德,為了争奪家族權力而推開此門以來,已經足足有十多年沒有下一個挑戰者了。沒人會想到這回居然還是個獵豹。
“萊奧帕德家果然隻生産神經病。”一個戴着黑貓面具的男孩連聲啧啧道。
他的面具質感普通,形狀也比較簡單,一看就隻是布萊克家的旁支,便招來了不少白眼。一隻埃及貓面具嘻嘻地托着下巴,嘲笑道:“我覺得獵豹也是這麼罵你們的。”
“誰在乎腦袋一根筋的傻瓜的想法?”
“比起腦袋一根筋,還是喜怒無常的煩人精們更讨厭。”
“你——!”
黑貓小男孩兒氣沖沖沒罵完,而是瞬間癟了下去。隻見這間賭場轉播廳的大門被推開,侍應生側身讓過,讓進來的那一位正是另一張黑貓面具。
相比之下,這位氣場明顯強勢得多。
西門·布萊克看了眼表,目光凝聚在轉播屏上。此時正播到智械“烏賊”在進行賽前講解的部分,從女人放松舒展的姿态上來看,她顯然對自己的賭技很自信。
……說實話,從一開始他就沒想過她有賭輸的可能。赫洛出老千的水平一騎絕塵,就連最狡詐的“埃及貓”威爾遜家族的老賭徒都沒能赢過,烏賊無法屏蔽義體,肯定玩不過她。
但事實是,當他切切實實地站在這裡,看見赫洛坐在神經鍊接軟椅上,兩根電子晶管連着她的後背的這一刹那——
還是有點掌心發汗。
“……”
西門正了正精鋼腕表,大步走來,坐在了前排正中央的位置。幾名侍應生送來了酒,都被他擺手退下了。
黑貓小男孩噤了聲,跟埃及貓對視一眼,都老老實實地摸到後排去了。
正表就說明他心裡煩了,誰也不想在這關節上觸黴頭。
安靜下來的轉播廳中,貴族青年們抱着胸、翹着腿、喝着酒或者左攬右抱幾隻小兔子,反正都離前排中央遠遠的,低聲讨論着逐漸展開的牌局:大屏上,雌獅面具的女人手指骨節修長,摸牌出牌動作都流利得像在彈鋼琴,而且每一輪都赢,每一把都漂亮,那閑庭信步的樣子與其說是在一場押上了性命的生死賭局中,還不如說是在演電視劇。
這技術真好,腦子真快,自己肯定打不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