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閉眼屏息,惠芷玉咽下了自己的淚。她擡起頭,平日黑亮的眼睛不複光彩,說:“我不要你的侍衛,我要回家。”
遊萬洲抱着她脊背的手緊了緊,把頭埋在她脖子裡。他的淚淌在她肩頸,順着肩頸滑落,冰冷又滾燙。惠芷玉心中忽然燒起一股無名火,她擡手用力,把他使勁推開。
“世子,殿,下,”惠芷玉胸膛大幅起伏着,捏緊了拳頭,過于用力手臂都顫抖,“我說,我,要,回,家。”
“……”遊萬洲低下頭以手背揉揉鼻尖,吸了吸鼻子,對車夫道,“回府。”
随着鞭子拍打馬匹的聲音響起,車輛緩緩移動。來的時候怎麼熱鬧,回的時候怎麼死寂。遊萬洲低垂着眼,偶爾掃一下旁邊人又垂下。惠芷玉捏着拳,忍受着心焦如焚、頭腦發脹、太陽穴抽跳三重的苦。
她眼前愈發模糊了。她反複努力睜大眼,實在不想這時候暈倒。
凝滞如膠的空氣中,像水泡從水潭冒出般,模糊入耳一道聲音,“……抱歉,安安。”
強撐着不暈倒已經是她的極限,實在無暇給高貴的世子殿下一絲空隙。惠芷玉充耳不聞。
“我,我會,多想想辦法的……”遊萬洲越說聲音也越輕,沒有底氣的話再好聽都是虛妄,可他實在想說點什麼,又瞄去一眼,“我的确沒有想到……安安!”
他立刻撲去,徑直跌坐在車内,接住她傾倒的身。必須趕緊把她送回家!
——但,遊萬洲茫然了。
怎麼辦,把安安背回她家嗎?可是送她回去的話,她以後還會來見我嗎?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要是她再不見我,難道我隻能以世子身份強行拜訪,可是那有什麼意義,我們,我跟她之間的嫌隙隻會加大啊。
可是應該把她送回去的,那是她的家,她說她想回家,趙姨是她的娘,應該讓趙姨去找大夫,給安安治療。這麼想着,遊萬洲咬住了唇,把她在懷裡摟得更緊。
“……抱歉,安安,我太自私了。”
白衣男孩緊緊摟住黃衣女孩,在搖晃跌宕颠簸起伏的車内。
聽到侍從回禀的消息,夏瑤岑面色古怪,她可萬萬沒想到,出去一,回來倆。于是放下手中已經翻卷頁的《山河名勝記》,在侍女伺候下穿好外套,疾步朝車停處去。
甫一抵達,便看見自家兒子正背着一個粉嫩可愛卻又精神恹恹的小姑娘,正在吩咐人去找府裡的大夫。夏瑤岑眼神辛辣,捕捉到兒子殷紅眼角與惠姑娘臉側清淚。
……吵架了?她這麼想着,疾步又端正地過去,開始吩咐侍女去接惠姑娘入東廂房歇着,馬車夫去馬廄停車,大夫去照看惠姑娘,侍從把周圍護衛住不準人進出。随後讓低眉順眼的遊萬洲去西廂房。
“可是安安她……”遊萬洲背着惠芷玉不想聽命,夏瑤岑鎮定地看着他,“聽娘的。”
看見娘親鎮靜的眼,遊萬洲鼻子突然就酸了,他低下頭讓侍女接過了惠芷玉,一步一回頭,跟着夏瑤岑去了西廂房。
夏瑤岑命侍女們守門,隻讓自己與遊萬洲二人獨處,剛合攏門,就聽見兒子一聲弱小可憐又尖細的:“娘……”她回頭,兒子已經嗚嗚哭出來。
哎。夏瑤岑搖搖頭,擡手,“啪”扇了兒子一掌,問:“知錯了嗎?”
遊萬洲哭聲被巴掌聲打斷了一下,不顧臉頰火辣又接着嗚哭:“知道,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彎腰,伸出雙臂把兒子抱在懷中,夏瑤岑一下下順扶他的脊背,溫和下來,說:“發生什麼了,跟娘說說。”
可以依靠可以信賴的溫暖懷抱。遊萬洲泣不成聲,又努力成聲,把方才發生的事跟娘親說了一道,說自己隻顧着自己取樂,一點沒注意安安因家裡已經疲累不堪;說自己自以為是,根本沒去關注安安家已經困難至此;說自己擔心把暈倒的她送回家,她就再也不跟自己玩了。
“明明安安都暈倒了我還隻顧着自己把她帶回府,說着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一點都沒做朋友該做的事,我真的好虛僞,但是我控制不住……娘,我該怎麼做……”遊萬洲埋在娘脖頸裡痛哭。
夏瑤岑一下又一下順扶着他的背,垂眸深思,等待兒子哭聲漸弱,才開口:“既然錯了,那就彌補。去把趙汀蘭夫人請來,你去。”
“安安她……”
“我看着,不會有事。現在你去把趙夫人請來,惠姑娘出事她必須知道。态度要恭敬,那是長輩。”
遊萬洲擦擦眼睛,點點頭:“嗯。”
他立刻叫上三個王妃的侍從出發,幸而信王府離惠宅近,哪怕奔跑過去也不用一刻鐘。遊萬洲和三個侍從飛奔過去,拜托惠宅門侍通報,遊家遊萬洲有關于惠芷玉的急事尋趙夫人,門侍知道是世子爺,動作那叫一個麻利。
趙汀蘭正在看賬,聽見禀報心中驚跳,立刻叫人去核實惠芷玉閨房,一聽見沒人,甩下賬冊奔來。看見門口站着的世子殿下和他三個侍從,趙汀蘭面龐一抽,心想怎麼又是這個世子爺,皺着眉近了去,問:“殿下,小女怎麼了?”
遊萬洲行了一禮:“芷玉又暈倒了,現在在信王府接受治療,請趙夫人過來……”
“那就快走啊!”趙汀蘭瞪了遊萬洲一眼,擡步當先往信王府奔去。
匆匆來到信王府,哪怕是第一次踏足如此達官貴人的府邸,趙汀蘭也沒什麼興緻細看,簡單問王妃安,她立刻去了東廂房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