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揣着種種擔憂,遊萬洲終于在颠簸半月後回到了京城。
畢竟名義上被派往鳴縣是為了修習治理之道,需要他與王妃一同入宮去面聖,但又因為此令并非正式政令,是以他們隻需要私下去養心殿書房向陛下禀告即可。
私下裡的話題就更開了些。遊萬洲向華光帝彙報了縣令縱容其子強搶民女、縣尉不作為導緻土匪逃跑等事。華光帝凝目,允許了他攜章俊才歸返,并表明會讓管轄晥州的刺史接手調查。
面聖完畢,就要回王府。遊萬洲前腳剛邁進信王府大門,便看見王府總管小跑着過來見禮,道:“恭迎世子殿下回府,王爺有請,請您移步靜塵院書房。”
來了。遊萬洲吐出一口氣,“帶路。”
越過六道牆八間院,深宅層層疊疊,一道牆又一道牆切割了天,遊萬洲的心提着。在鳴縣時王府雖也大,卻沒這麼深,這番回京,讓他愈發感受到王府的森嚴。
屋舍、院牆、低頭見禮的下人,都像是枷鎖,一圈圈纏繞遮掩了他周身,他隻能在其中輾轉騰出空間,難以喘息。若是從未出過京,或許他不會有如此深刻的窒息之感。
層疊鎖鍊彙聚的盡頭,是靜塵院書房裡那道斜坐的身影——信王遊文斌。
遊萬洲立行禮定,拱手:“爹,我回來了。”
“在鳴縣心玩野了?”遊文斌手指敲在桌面,發出響亮的笃笃悶音,“京城女子那麼多,一個都不納?”
想着娘也是類似反應,遊萬洲暗自感歎一句真是剛出虎穴又入龍潭,面上卻端正态度:“兒子如今才十二,不願意如此早就投入男女之事,以免從修習功課上分心。比起自身,兒子更想以王府為重。”
“放肆!”遊文斌面色漲紅,抓起硯台一掄砸來。遊萬洲下意識兩步閃身側開,下一秒聽見石頭砸在木闆上驚雷之聲。
怔住,遊萬洲愕然擡頭,看見信王氣得面色由紅發紫,濤聲責罵:“你還敢躲?!”又抓起了長而重的鎮尺,兩步繞過桌子朝他疾步行來。
那鎮尺敲在身上怎麼得了。遊萬洲立刻退步推開書房大門往外奔去,邊奔邊問:“爹,你怎麼了?兒子隻是現在不想納妾,想以王府榮耀為重啊!”
“逆子,站住!”遊文斌也鐵青着面追了出去,邊追邊喊:“連本王的話都不聽了,你個挨千刀的不孝子,我讓你納妾你就納,讓你站住你就站!”
遊萬洲硬生生将那句我又不是傻的憋了回去,往王府更深的院落裡逃。娘是不會幫自己的,她從來沒在爹發怒的時候觸過他黴頭,其他妾室更不必說,他現在唯一能依靠的隻有自己這兩條腿了。
穿過兩道牆,繞一道彎路過假山,山後侍女們隐秘笑談之言落入耳畔,一句龔娘子又流産了,惹得遊萬州放慢腳步。另一句接哪兒隻是龔娘子,甯媵娘子之前也遭了。又一句揣測,王府多年未有新嗣,難道是王爺……
身後追趕者呼吸聲粗重近來,遊萬洲回頭一瞧,看見遊文斌雖還在追人,可腳下步伐已經虛浮。他頓時提起一口氣,朗聲開口:“爹,你能把鎮尺放下嗎?打在兒子身上會受傷的。”
“你個不孝子,回來,不準跑!”
侍女們瞬間寂靜,而爹氣喘籲籲追來,也不答應。遊萬洲便繼續往裡跑,但若真跑掉了反而會更觸怒爹,隻好吊着一段不近不遠的距離。
遊萬洲悠着跑倒是輕松,有力氣開口:“爹,你今日為何這麼生氣?我回來了,以後就可以和你一起參宴,你又可以聽他們的奉承,不是很好嗎?”
“那是你該的!”
“……”此時正背着他,遊萬洲不屑地斜了斜嘴,聲音卻還算平和:“我好不容易回來了,爹不高興歡迎我就罷,怎地還要打我。咱們好好聊聊不好嗎?”
“我想怎麼對你就怎麼對你,輪得到你來讨價還價?”遊文斌沒好氣道。
遊萬洲皺着眉,又穿過一道院牆,已經到了最深的花園,涼亭水榭流動湖泊,他奔至院牆前,似乎無路可逃,轉過身來:“可我已經長大了,您為何不能認真聽我說話?”
“哈,哈……”遊文斌看他無路可退,終于停止奔跑,放慢腳步一步步走來,調整着呼吸說:“看你這回還能跑到哪兒去。”竟是一點也沒理會他說的話,徑直舉起鎮尺。
——下一秒卻見遊萬洲屈膝展臂一躍,衣袍翻飛着踏上王府院牆,低着頭看他。
此舉簡直丢王府的臉面,身後街道上行人們驚呼出聲,遊文斌面色似豬肝喊他下來,遊萬洲也絲毫都不願理會,執着地盯着他,問:“在爹心裡,我究竟是兒子,還是一個替你長臉的工具?”
信王暴怒着,開始喚人要把世子拖下來。身負武功的侍衛們依令追來,遊萬洲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果斷轉身一躍,踏碎了王府的青瓦,踩上街道另一頭屋舍的檐,幾個閃身消失不見。
…………
丞相府。坐落于京城最華貴的地段之一,僅從丞相府外瞧,這紅牆黑瓦金牌匾,都顯得大氣,更妄論簡丞相赫赫有名,令人趨之若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