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安公主離去時回望,恍惚間見兩年前倒挂紫檀梁的少女,那眼中原本的寒光已淬成一片溫軟,映着地牢深處永不消散的陰雲。
煥遊笙的目光在三人臉上一一看過,最後與慕容遙短暫對視。
她知道,在前往渝州的暮春山道上,她射出青玉竹節簪釘入“山匪”雲門穴中時,之前不通穴位的謊言就已不攻自破。
慕容遙玲珑心思,原本早就懷疑過她,那時定然知曉齊鸢胸前那粒“朱砂痣”的來由了。
可當日情況危急,他沒有提,後來就再也沒問出口,如今那青玉竹節簪還挂在他青金石劍穗上。
地牢外又飄起雪,一片雪花落在食盒邊緣的蜜漬金橘汁上。
那汁液的糖霜,終究敵不過禦史台的寒氣,凝成冰晶,像極了棺椁上的白霜。
……
紫宸殿的龍涎香混着椒牆暖意,卻化不開皇後眉間的愁思。
自從皇帝失明,皇後白日裡就時常在此處批閱奏折。
她斜倚在孔雀紋軟枕上,鎏金護甲叩響青玉案,蘭枝手中茶匙微顫,盞中浮着的昆侖紫瓜碎末蕩開漣漪。
“那孩子當真這般說?”皇後忽地坐直身子,翟衣蹙金紋掠過案頭堆疊的奏章。
金絲楠木窗棂透進的雪光映着她眉間花钿,将那道新月狀金箔割成兩截明暗。
蘭枝放下茶盞,素手将銀絲炭撥旺幾分:“煥姑娘說……說‘莫讓娘娘為難’。”她刻意省略了後半句——地牢陰濕,那姑娘分明是打着将血流幹的主意說完的。
“嘩啦!”皇後腕間的珊瑚珠串突然崩斷,三百零八顆赤珠滾落波斯氍毹(qú shū)。
她俯身去拾時,廣袖拂開青瓷瓶中半枯的臘梅,花瓣正落在《法華經》殘卷上。
“上月處置淑妃時,掖庭獻的鸩酒不過假死之藥。”皇後撚着顆珊瑚珠,指尖摩挲珠面微不可察的裂痕。
她是絕對意義上的“女中丈夫”,卻并未因此把自己逼成一個男人,在她的内心,仍舊保留着女性,甚至是母性的一絲柔軟,和對感情的看重。
蘭枝默然跪坐穿針。
金線在燭火下流轉,将崩散的珠串重新串起。
這是從感業寺回宮後最冷的冬夜,連紫宸殿地龍都擋不住窗隙滲入的寒氣,皇後腕間舊傷在灼痛——那是十七年前生大皇子時留下的病根。
“本宮記得遊笙左肩有處箭疤。”皇後忽然撫上青瓷瓶中的梅枝,冰裂紋釉面映着她驟然柔和的面容,“那日救駕留下的。”
從來旁人都因她大權在握,當她無所不能,就連她的夫君,和她的兒女,也都是如此。
這是第一次有人說不願讓她為難,那孩子呀……知道她的難處,這讓皇後不能不動容。
蘭枝的銀針刺破指尖,血珠在氍毹綻成紅梅:“暗衛營出來的人,身上哪能沒幾處疤?”
但那孩子不同。
她将重續的珠串奉上,珊瑚赤紅襯得皇後腕骨愈顯蒼白。
“蘭枝。”皇後戴上珠串時,護甲刮過案面未幹的墨迹,“百花宮……那邊的人練到《菩薩蠻》第幾疊了?”
“潼津驿的驿馬今晨報過,說南诏邊境的望帝花開了三成。”蘭枝微斂眉。
紫宸殿外忽傳來夔(kuí)鼓聲。
皇後推開窗棂,望見太極宮方向飄來的紙灰——那是皇帝新納的美人在燒祈願燈。
“明日讓尚服送白狐裘去。”皇後卸下發冠,青絲間一縷銀白刺痛蘭枝雙目,“就說是……南诏進貢的雪毳(cuì)。”
小劇場:
皇後:她說不讓本宮為難!救!必須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