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柒看着對面的人睫毛輕輕顫動,眼睛像蒙了一層霧似的,眼底是很深的痛色。她卻又笑了,覺得自己真是醉得不輕。
“我和楊重光其實也沒有那麼深的矛盾……”
她輕歎了一口氣說,“她總覺得我對她女兒敵意很深,但我隻是很不贊同她這種……養孩子的方法。真正能飛升上神的神力和修為,是靈藥靈草堆不上去的。”
淩柒自己也是從劣等的仙骨一點一點練出來的。因為在她很小的時候,芾零上神就跟她說:
九央宮的一切你都可以拿去用,但我希望你知道,隻要是對你修煉有助益的東西,我都會主動給你。至于那些沒給的,你最好是别碰。
她從小在育幼堂長大,早就學會了克制和忍耐,連苦和痛都能當糖一樣咽下去,更何況這隻是學會循序漸進。
淩柒從沒走過一條捷徑。
每一步都踩得很實,每一道坎都跨得很穩,血淚鋪成了身前的路,留下鮮紅色的腳印。
等淩柒踏過荊棘一片,終于站在山頂回望時,她早已成了重光宮的淩師姐,更是上界上仙們都要恭恭敬敬尊稱一聲的淩前輩。
所以她從不覺得走捷徑是一條可取的路。
隻是很可惜,重光上神并不這麼想。而且很顯然的,楊安平更不這麼想。
“楊安平知道……你和楊重光的關系嗎?” 安槿低聲問。
哪怕刻意壓低了聲音,還是控制不住地在抖。她身側的拳頭攥得很緊,指甲早已深深陷進了掌心的肉裡,可她卻絲毫沒有要松手的意思,仿佛感受不到一絲痛覺。
“應該不知道吧。” 淩柒順着安槿的話就開始思考,并沒發現她的異狀。
她想了想說:“知情的人本來就不多,除了楊重光和我,也就隻有一個岑師姐……現在再加上你,也就四個而已,誰都不會主動告訴她。”
“但她……畢竟也不算太蠢,就算剛開始不知道,時間久了也總能看出一點不對勁來。”
“不然人家怎麼會天天挑我的刺,對吧?”
淩柒輕笑一聲,搖了搖頭,仿佛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笑話。
可安槿隻覺得憤怒在血管裡沸騰,根本笑不出來。
她的嘴唇顫抖了幾下,最後擠出帶着哽咽的一句:“她怎麼可以這樣……她怎麼能這麼對你……”
淩柒沒想到安槿的反應這麼大,愣了幾秒,仍想逗她:“當初她在兀虛秘境救了你之後,你不是還覺得她人不錯,跑過去安慰她嗎?”
話是這麼說,但淩柒心裡其實并不介意。
雖然在兀虛秘境時,她因為安槿遞出去的那張手帕酸了一會兒,但淩柒自認也不是小氣的人,遠不到耿耿于懷的地步。
她也很了解安槿,别說楊安平還拉過她一把,就算那天蹲在地上哭的女孩隻是個沒有多少交集的陌生同門,她怕是也無法做到坐視不理。
結果下一秒,安槿的眼眶瞬間就紅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強忍着不想落下。
見狀,淩柒一急,也不敢再逗她,連忙解釋道:“我是真不在意。她一直死死攥在手裡、生怕被别人奪走的東西,對我而言從來就一文不值。”
指的不僅是那些靈藥靈器,還有所謂的母愛和上神之女這個身份。
楊安平一直對她有些莫名其妙的敵意,這件事别說她本人,就是剛進重光宮不久的人也都看在眼裡。淩柒當然也知道,雖說沒人敢在她面前明說,但暗地裡的竊竊私語總歸是阻止不了的。
最讓她哭笑不得的是,很多人都以為她們争的是重光宮三把手的位置——每次聽到這種說法,淩柒都覺得非常一言難盡。
這說得好像重光宮是什麼山寨匪窩似的。楊重光是領頭的土匪老大,岑西遙是運籌帷幄的二當家,而她和楊安平就是為三當家的位置打得頭皮血流的小喽啰。
更有離譜的,竟然傳她們在争寵。一想到他們口中被争奪的對象是楊重光,淩柒隻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對于這種人,淩柒的回應永遠隻有一個:少去凡人界,少上網,多去學堂上課,多修煉。
而在這種環境下,安槿聽到了什麼或者誤會了什麼,都是再正常不過了。
出乎意料的,安槿吸了吸鼻子,硬生生将眼淚逼了回去。她的眉心仍然攏着,卻低聲和淩柒說:“我知道。”
“我知道……那些東西在你眼裡沒有任何意義,你也從來不覺得她真正搶了你什麼東西。她甚至未必知道你和重光上神的關系,可她的每一次……每一次試探,每一次針對,都是在舊事重提。”
安槿的聲音陡然拔高:“可明明是楊重光先留下你的!楊安平她又有什麼權利,她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針對你!”
她的胸口猛烈起伏,身側的雙手顫抖得厲害,幾乎都要控制不住。
這句話說完後,涼亭内沉默了很久,沒有人再開口。可淩柒沒有移開視線,她仍然那樣看着安槿,看得很認真,眼裡有太多旁人讀不出的情緒。
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語氣太過激動,還是恰好戳中了淩柒的心事。安槿第一次看到眼前人的睫毛快速眨了幾下,眼底閃過一道水光。
卻轉瞬即逝。
安槿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快步走到淩柒面前。當她靠近時,對方的肩膀明顯顫了一下,下意識想往後縮。可還沒來得及躲,安槿已經把她整個人圈進了懷裡。
被抱進懷中的瞬間,淩柒的身體僵了一下,随後漸漸放松了下來。她沒有擡頭,反而雙手環上了對方的腰間,還微微側過頭,将耳朵貼近安槿的胸口。
感受到那熟悉的體溫和味道,連心跳聲都交織在一起。心跳的速度很快,快得有些不正常。
可如果分不清那怦怦的心跳聲到底屬于誰,她們也就不算暴露了自己。
就這樣,兩人保持着這個姿勢沉默了很久。直到天光一點一點地把自己抽走,直到天色暗到都要看不清對方眼底的情愫,她們仍然誰都沒有先松手。
緩了很久,淩柒把整張臉都埋在安槿的胸口,悶聲道:“所以我恨過楊重光……我不恨她抛下我,她說她别無選擇,我也不在乎這是真的假的。我也不恨她後來又養了個女兒,這是她自己的自由。”
“我隻恨她為什麼要把這一切告訴我,為什麼要在那個時候……要在我已經那麼痛苦的時候,再在我心上插一把刀。”
淩柒擡頭看着安槿,一字一句,說得有些艱難。
嘴上喊着恨,眼底卻隻有痛苦和不解。
她沒有解釋自己口中痛苦的時候到底指的是什麼。她也知道安槿不會問。
淩柒的聲音裡帶着非常輕微的鼻音,不細聽幾乎和平常無異。兩滴将落未落的淚挂在睫毛上,很快就不見了蹤影,就連呼吸的頻率都沒有變。
可安槿隻覺得心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感從心髒開始向四肢緩緩蔓延。胸腔泛起一陣尖銳的酸楚,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是折磨。
她曾見過師姐的各種樣子。
初見時溫柔含笑、語氣裡帶着關切的;在大選時神色冰冷、說話面無表情的;面對重光上神時态度強硬、聲音卻略顯疲憊的;以及之後種種……把自己護在身後、關懷備至的。
初見時那樣劇烈而又失控的心跳讓曾經的安槿感到害怕,她怕自己隻是見色起意,是因為對方太好看了所以情不自禁。更怕自己不懂什麼是愛、心性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