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家在很有名的富人區,網約車是不放行的。小區也大,但阮疏在這裡住了幾天,去門口的路還是能認得清的,就是遠,他走了好一會兒才走到。而等他走到,提前約的車子也已經在大門附近停下了。
他趕緊坐上去。
司機沒有很熱情,一路上除了剛開始确認乘客信息,再沒說過話。阮疏很享受這份安靜,就隻窩在後座看窗外不斷飛逝的風景。
這一段路最後在醫院門口停下。
等到了終點,他才開口說了句“謝謝”,然後下車,走進醫院的大門。
住院部很好找,幾個巨大的字就在大樓上挂着。阮疏走過去,因為臨走前看過一眼病房号,故而不怎麼費力地就找到了對應的房間。
過了一晚,阮栎已經醒過來了,此時正坐着,看樣子應該是在和阮秋月說着什麼。阮疏透過玻璃看了她一會兒,最後終于鼓起勇氣,用輕輕顫抖着的手握住門把,随後往下一擰。
“?”阮秋月聽見開門的聲音,立刻有些疑惑地回過頭來。她似乎沒想到來的人會是阮疏,有些訝然地道:“小疏?”
阮疏朝她點點頭:“姑婆。”随後他看向面色不善的阮栎,低聲叫道:“……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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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後還是被趕出來了。
阮栎一見到他就情緒不穩,招呼着手邊能碰到的所有東西要砸他,即使阮秋月拼命攔她,阮疏也還是被紙巾盒砸到了肩膀。
阮秋月叫來了護士,幾人一起才終于把阮栎又按回在了病床上。阮疏在門外的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她才滿臉疲憊地從房間裡出來,看着他,有些無法理解地問道:“你還來幹什麼?”
阮疏站起身,垂着頭低聲道:“我有很多話想和她說。”
“有什麼好說的,她也不想見你。”阮秋月有些歎息地道。她下一句似乎就是趕客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阮疏看着着實可憐,她頓了頓,最後妥協地點頭:“你還有你媽的聯系方式嗎?”
阮疏愣了愣:“沒,她把我删了。”
“好吧。”阮秋月無奈道,“等會我給你打電話,你有什麼想說的,就在電話裡和她說吧。”
阮疏反應了兩秒,連忙道:“謝謝姑婆。”
阮秋月随口應下,等護士給阮栎注射的鎮靜劑差不多發揮藥效了,她才推門進去。
語音對話很快打來,阮疏接通,卻沒第一時間說話。對面正模糊地說着什麼,過了一會兒,阮秋月的聲音才清晰起來:“好了,你說吧,我把耳機給你媽戴上了。”
阮栎的聲音随後響起:“小姑……?”
阮疏沒想到阮秋月特意回避了這件事,聞言愣了下。然而他擡眼過去,透過玻璃卻隻能看見她的背影。
他收回神,又叫了阮栎一句。
這回對面倒是冷靜了許多,雖然還是竭力地叫着讓他滾,但因為鎮靜劑,她的聲音小了很多,聽起來有些有氣無力的:“你不是去找那個Omega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阮疏深呼吸了下,心中不知道默念了多少遍的“都過去了”,然而開口,他還是不能抑制住他聲音的顫抖。他一字一頓道:“我從來,從來從來,都沒有丢下過您,媽。”
一些話,開了口,後面的話說出來便輕松了很多。阮疏盡力忽略對面崩潰的、乍然的哭聲和尖叫,繼續道:“我從很小時候,最喜歡的就是您,即使後面有了朋友,我也還是以您的要求為先——您接受不了我交朋友,我就和他們拉開距離,減少交流;您沒有安全感,抓着我的手說不要丢下您,我也會一次一次、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陪在您身邊,等您情緒緩和……”
對面仍在尖叫。
阮疏卻沒再等她冷靜,啞着聲音繼續道:“我從來都在您身邊,沒有離開過,就算我實在孤獨,我也還是聽您的話,在房間裡學習。我在您身邊的十七年,一直在按着您的意願生活,甚至我做出的最出格的事,隻是留下一個過時的玩偶——就連那個,也在回國前被您剪碎扔進了垃圾桶。”
“我什麼都沒有為自己留下。我的十七年,甚至在我以為的以後的很長時間,我都要為您而活。”
“可是,媽,我真的好難過啊。我有的時候,看着您真的很想哭,可是不行,因為您會害怕,害怕自己傷害了我,害怕之後其實根本不會發生的我的離開……您隻看見了自己的痛苦,又什麼時候能把目光分給我一點,看看我呢?”
我不是您最喜歡的孩子嗎……?那為什麼,你連看都不願意看我一眼?
他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說,但是最後,他也還是隻重複地道:“您能不能,看看我呢?”
他擡起已經模糊的雙眼,似乎想找到阮栎的視線落在何處、有沒有落在自己身上,最終卻還是隻看到了阮秋月的背影。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過去積累的、過去不可調和的矛盾,已經像座大山,隔在了他們之間。
他再也沒有可能,得到來自深愛着的母親的注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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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挂斷後,他又獨自在長椅上坐了許久,才終于從那股難受的情緒裡緩過來一點。
即使有意避開,阮秋月也還是不可避免地聽到了一些什麼。阮疏無意去探究當她看向他時,眼裡的是憐憫還是沉思,或者其他什麼,很快便起身離開,打了個車,獨自回了阮家所在的小區。
他找貓找了很久,最後才終于在一個牆角裡找到它。對方好像比他上次見的時候瘦了一點,轉過身的時候還呲着牙,滿身的攻擊性,直到認出來人,它才緩緩收起爪子。
阮疏看了它一會兒,最後把在附近的寵物店買的貓罐頭拆開推了過去:“好久不見。”
貓貓聽不懂人話,但還是勉為其難地“喵”了一聲。
阮疏笑了一下。
他沒在這裡久待,很快便離開,随便找了個館子吃了幾口,之後便打了個車,回到了餘家。
小區裡的那一段路他依然是走着的。他回來得太晚,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等他踩着路燈光終于走到餘家的房子門口,夜晚已經徹底來臨,擡頭看去,隻能看見藏在雲裡的半枚月亮和雲朵之外的幾顆星星。
他找出鑰匙打開門,房子裡果然也是黑漆漆的。
阮疏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然而等他往裡摸索着走了幾步,準備去開燈時,卻被一個幾乎是撞過來的懷抱擁住。
對方身上帶着一股很淡的、屬于醫院的消毒水味。
餘簇說:“Surprise!阮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