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剩下的時間化為數字,清楚地擺在面前時,阮疏隻覺得不真實。所以後來,張姐把倒計時貼在教室後面的黑闆上後,他趁着等餘簇收拾東西,看着那幾個數字愣神了很久。
二中老師普遍認為試卷改完再講評更能出效果,所以在講試卷之前,準高三年級還在學校裡多留了兩天。等試卷終于講完,七月已經悄然來到。
暑假在晚自習下課後,老師甚至還沒将試卷收起來,班上比較活躍的那幾個便愉悅地松了口氣:“放假啦放假啦,老師再見!”
“再見再見。”老師點點頭,“開學見啦,你們注意安全。”
如果都走到今天了,卻因為意外不得不放棄,确實很可惜。一班衆人都快成年了,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但好不容易等到的假期,怎麼能隻在枯燥的複習中度過?周屹跑過來:“餘哥餘哥,你暑假去哪玩兒啊?”
“我沒什麼想法,”餘簇說着轉過頭,看向後桌的阮疏,“你要出去玩嗎?”
阮疏便停下收拾書包的動作,認真地道:“我都行。”
他其實并沒有出門旅遊的念頭,不過這話說出來太冷淡,他不想影響餘簇他們的心情,就幹脆把做決定的機會又扔回去,自己隻做一個沉默的順從者。
幾人對他的回答都不意外。關于出遊的事暫時擱置到一邊,餘簇和俞火他們揮手告别,随後便上了車。阮疏跟在他後面,剛坐好,便聽見今天代替司機來接他們的餘任問:“你們就放假了?怎麼感覺書包那麼重。”
書包重的主要是阮疏,以餘簇的水平實在不需要很多的教輔幫忙。餘簇點點頭:“對,放到月底,八月一再開學。”
作為高三,假期縮減其實很正常,餘任當初也是這樣過來的。聞言他點點頭,表示了然。
假期的第一天,盡管不用上課,阮疏仍然起得很早。
已經養成的生物鐘讓他在六點四十分準時醒來,他遵循肌肉記憶洗漱完,等發現校服都已經被洗了,才想起來今天放假。不過折騰一通,那點睡意早已散去,就幹脆拿出作業來寫。
一本一本的配套練習都被寫完了,暑假作業多是薄薄一張的試卷,因為不怎麼占地方,幾位老師便多發了點,摞成了厚厚一疊,阮疏從中翻出自己要寫的那幾張,寫了會兒,才看着時間下去吃早飯。
“小疏這就起了?這麼早,難得放假不多睡會兒嗎?”景蘭聽見聲音側頭去看,見是阮疏,有些訝然,随後關心地問道。
餐桌上沒有餘簇的身影,想來也是,這人到假期就喜歡賴床睡大覺。阮疏跟幾位大人一一問好,然後才搖搖頭道:“習慣了。”
景蘭便笑笑:“那也要注意休息呀。”
不過話雖如此,阮疏還是沒有太過松懈。餘簇怕他學傻,拉着他去隔壁省玩了兩天,讓他從作業裡透透氣。
阮疏戴着遮陽帽,扶着欄杆看河道裡自如遊動的錦鯉,忽然道:“往來翕忽,似與遊者相樂。”
“?”餘簇回神,遲疑道,“我要是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初中的課文吧?你背這個幹什麼?”
阮疏有些赧然:“之前古詩文默寫不是會考一點課外嗎,我想着應該會優先學過的,就去看了,背了幾篇才知道不從這裡出題。”
餘簇哈哈大笑。
暑假短暫,直到七月三十一日這天,也就是開學前一日,幾人才難得又湊到一起,給阮疏過了個簡單的生日。
“也真是巧,怎麼你生日剛好在開學前一天?我本來以為我的八月三十一已經很極限了,沒想到強中更有強中手。”周屹點上蠟燭催促道,“好了好了,快許願快許願!”
他們幾個人坐在了包間裡。同樣被邀請的柳鳴關上燈,室内頓時隻剩了蛋糕上明滅搖曳的火光。餘簇坐在他身邊,衆人将他圍着,拍着手輕聲唱道:“祝你生日快樂……”
火焰也跳動着,為這一刻歡悅鼓掌。阮疏眼裡的光跟着蠟燭顫動片刻,似乎内心也随之有些觸動。這種場景在過去的十七年裡于他實在難得,他曾經喜歡熱鬧,卻并沒有那麼多朋友可以相聚,而等習慣了孤獨,生日便和一年裡其他的日子一般無二——缺少了人附加在上面的意義後,生日也隻是日曆上的某個數字罷了,盡管存在也了無意義。
周圍黑暗,但在微弱的光芒的映照中,于深藍色的眼底,有橙色的火焰在跳動。
阮疏笑了下,在衆人的祝福中閉上了雙眼,雙手合十舉在胸前。他本以為他有許多願望,臨了才發覺自己其實對哪一個都無甚執念,便隻好虔誠地在心中道:“如果以後也能和現在這樣就好了。”
但是至于現下何種模樣,他又并未說明,仿佛籠統一點,就什麼都可以擁有,實在有些怯懦的貪心。他睜開眼,吹滅了蠟燭。衆人鼓掌歡呼起來,燈光霎時亮起,阮疏還沒等眼睛适應這光線,就感覺臉上涼涼的,似乎被人抹了什麼。
他側頭去看,餘簇一手拿着手機,另一隻手則豎着一根手指,上面沾着淡黃色的奶油:“來笑一下——茄子!”
阮疏沒來得及作出反應,餘簇便湊上來和他臉貼臉地靠在一起。他那隻還沾着些許奶油的手,從阮疏的腦後繞過來,最後停在他另一邊的臉上,給人不怎麼對稱地,又畫了一道。
兩人的臉頰隔着微涼的奶油貼在一起,阮疏不好回頭,就隻好把眼珠轉過去看着餘簇。
餘簇無奈:“看我幹嘛?看鏡頭。”
他們倆動作太明顯,周屹立馬跳到兩人身後,吵着也要合影;俞火沒說話,但默默地也往畫面裡湊了一點。餘簇回過頭,拿着手機,因為不好厚此薄彼,隻得問道:“有人帶自拍杆沒?一起拍一張?”
方思思從包裡拿出一根自拍杆,餘簇把手機裝上那瞬間,在場所有人幾乎都竄到了兩人身後,把俞火的畫面全擠掉了。
周屹把俞火拉起來,餘簇見鏡頭裡所有人都擺好了姿勢,才開始倒計時:“三二一……”
阮疏占了個“壽星”的優勢,安靜地待在鏡頭的最中間,因為不知道該擺什麼姿勢,隻好端坐着,嘴角淺淺地微笑。餘簇拍完,看了下相冊,擡起頭詢問道:“要不再拍一張吧?周屹眨眼了。”
衆人都無異議,餘簇便又舉起了手機,重新倒數。隻是這次數到“一”時,他空出的那隻手忽然握住了阮疏的。
兩人的手在畫面之外牽絆在一起。阮疏笑容沒來得及收,訝然地要看他一眼,隻是這點時間既不夠他向身側的人投去眼神,也不夠他反應過來,重新端起笑臉。餘簇有意為之,于是鏡頭也有些無情地将這一瞬間記錄了下來。
多了點意外,少年原本十分标準化的微笑頓時生動了許多。方思思湊上來,見自己美貌依舊,滿意地退下來把看照片的位置讓給其他人。周屹左右劃動兩張照片,自己在新一張中總算沒有眨眼,剛要挪開位置,卻在對比之中忽然發現點不同:“阮疏這張眼睛睜好大。”
餘簇笑了下:“你找不同來了?”
周屹聳聳肩,笑着走開了。
隔天就是開學,因此九點剛過,衆人就紛紛離去:“我作業還沒寫完呢。”
“那幸好我們沒拖拉,還能在外面逛逛。”送完其他人後,餘簇和阮疏并肩走在街上。出門前他們沒讓蔣叔來接人,散會後也沒讓餘任過來,其他人雖然多少都送了點禮物,但幸好并不礙事,裝在袋子裡便能提走。
七月底的夏夜仍然是炎熱的,但晚風吹來徐徐清涼,在晴朗的夜空下,在街道的燈火中,又不禁讓人心神甯靜。
“如果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該多好。”餘簇眯着眼笑,“我不想開學。”
讨厭開學似乎是所有學生的共同點,盡管餘簇在學校混得如魚得水,對這件事也還是有種隐約的抗拒。阮疏于是很淺地也笑了笑:“誰想呢?”
“唉。”餘簇又長歎了一口氣,很是為此神傷的樣子。
阮疏一隻手提着袋子,另一隻有些生疏地去拍了拍他的手背,聊作安慰。
餘簇本來也隻是随便嚎兩句,等到了開學,還是屈服地從床上爬了起來。阮疏醒得更早一些,此時站在床邊——他們倆昨天一起睡的——見他神色困倦,試探地建議道:“要不你再睡一會兒?等下我叫你。”
“算了吧。”餘簇坐着打了個哈欠,“等會去車上眯。”
新的一個學年就這樣在少年惺忪的困意中開啟了。
高三要用來學習的時間更多,自然睡覺的時間就更少。衆人雖然不至于天天沒睡醒,長久下來,眼下的黑眼圈卻也更重了一點,更有甚者,還在臉上長了幾顆痘。
八月底會放兩天假,九月中旬有中秋,十月有國慶小長假,再然後就是一月的元旦和寒假。上學期沒有很多法定節假日,除了這些節日,竟然就剩個會考能算作休息,畢竟題目實在簡單。
——不過這和阮疏沒什麼關系,他曆政地一個不會。
靠着時不時的單休和不久後的假期吊着命,一群人總算把這一個學期熬了過去,等收拾收拾準備放寒假,日曆上卻已經過了小年。
當天夜裡,郢城下了一場小雪。
這一年的寒假隻有小半個月,來年初八就要上學。周屹他們家今年在本地過節,于是大年夜跑郊外放煙花的隊伍裡又多了兩個人。
人多就容易出意外,更别提還是幾個對視一眼就能知道對方有什麼馊主意的同齡人。阮疏站一邊,毫無準備地被失控的陀螺蹭了一腿灰,趕緊在周屹訝然的呼聲中跳着跑開。
幸好在此次慘案中沒有人和衣服受到不可逆的傷害,始作俑者餘簇心中萬分愧疚,于是和周屹商量着,換了一盒煙花玩。
今年聞人泊在南半球曬太陽,沒回來,幾個大人被工作什麼的煩了一年,又被催了幾天婚,出來玩也沒了什麼心思去鬧,便帶了幾瓶酒在一邊邊喝邊聊。
現在主要是宋微洲在訴苦,他家世并不很顯赫,又是家中獨子,因此催婚也更嚴重,短短幾天已經相了四次親。餘任作為這群人裡唯一一個不會被催婚的,很快便溜達着來看幾個高中生玩煙花,對好友的痛苦漠不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