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蓁趕在十二點之前回了學校,但是沒着急往宿舍走,而是繞着人工湖散步。
她喜歡梧林的夏夜。
人工湖還有幾對小情侶在膩歪,而陪伴林蓁的隻有蚊子。
剛剛打來的電話因為她遲遲沒接已經挂掉了,林蓁重新回撥了過去。
“蓁蓁。”那頭的女聲輕聲道,“剛剛你在忙嗎?”
林蓁呼出一口氣,找到一個空着的椅子坐下。
“沒有,隻是有點事。”
“已經跟你說過了不用再給我錢了。”林薔在那頭無奈道,“你讀大學,要花錢的地方多了,自己留着買好吃的,買點好看的衣服穿。”
林蓁握着手機,看着平靜的湖面,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你爸,”林薔換了個稱呼,“林書群給我打電話了,他說你把他拉黑了。”
林蓁垂下眼睛,回得極快:“讓他去死。”
林薔一時之間不知道要說什麼,她平複了一下心情,最終還是岔開了話題。
“你國慶回來嗎?”她看了一眼旁邊在看電視的小女孩,“安安想你了。”
被叫到名字的小孩意識到媽媽對話的人是誰,突然蹦了過來,抓着電話不斷喊着“小姨小姨小姨小姨”。
林蓁沒忍住笑,眼睛彎得跟天上的月牙一樣。
“安安,小姨國慶有點事回不去啦,你快過生日了,想要什麼告訴小姨好嗎?”
小孩掰着手指數着自己想要的東西,林薔笑着抱過她,拿回自己的手機。
“真不回來啊?你才大二怎麼就忙成這樣了?”
說完這話,林薔自己也給自己想出了答案。
還能為什麼,隻能是兼職。
林薔捂住發熱的眼睛,有些痛苦地開口:“蓁蓁,算姐姐求你了,你隻要好好讀書,其他的不用你來管好不好?”
很多年前,一模一樣的句式,從同樣的人嘴裡說出來過。
林蓁面無表情地回答:“不好。”
她知道林薔又哭了,她不知道要怎麼應對她的眼淚,于是在說了再見後就挂掉了電話。
宿舍群裡都是艾特她的消息,問她人去哪了,怎麼還沒回去。
她發了條語音,說自己在人工湖坐會兒,一會就回去了,不用擔心她。
寂靜的夏夜裡,林蓁的手機屏幕又亮起。
她随意瞥了一眼,卻沒想到是支付寶的消息,還是聊天消息。
是晚上帶的那個叫做勺勺的老闆,發來了一個“可愛”的表情包。
她有些怅然,沒想到在這個機緣巧合下會被花錢找自己打遊戲的小女孩安慰。
時間太晚了,林蓁想着明天再回複。
但此刻她的心情已經好多了,揣起手機就往宿舍的方向走。
回到宿舍的時候隻有姚菱一個人在底下坐着,談凝和林怡然都上了床,但聽到動靜都火速拉開床簾看向她。
林蓁已經習慣自己在宿舍的熊貓形象,她好脾氣地解釋着:“祁今躍有點事找我我就出去了,剛剛我姐給我打電話,然後我就在人工湖多坐了會。”
她們三個都對她特别好,因此也能享受到來自林蓁的、特殊的親密。
她拉起格子褲,給三個人展示自己的蚊子包,撒嬌道:“好癢啊,隔着褲子都咬死我了。”
談凝伸手,把床頭的無比滴遞給她:“你擦我這個,這個止癢效果好。”
林蓁坐在椅子上,把褲腿拉了起來,找着腿上的蚊子包。
林怡然靠在床邊的欄杆看着,突然出聲:“蓁蓁,你腿上那一塊是...”
話沒說完,她自己又把沒說完的話咽回去了。
林蓁擦着無比滴的動作一愣,猶豫了一會還是把褲腿給拉了上去,把完整的傷疤暴露出來。
看起來有點像疤痕增生了,因為不是一個平面的疤,也可能是因為是在膝蓋上,這個位置的疤再平面又能平面到哪裡去。
隻是顔色很深。
“小時候弄出來的了。”
林蓁覺得三個人應該都看到了,又把褲子拉了下去。
格子褲和大眼蛙t恤都是她穿出門的,林蓁頭一次不避嫌地換回了睡衣。
“已經不會疼了。”她說。
這個疤出現在林蓁的11歲,她的小學六年級。
很簡單的一個疤,在學校走廊上被人推了,又因為當時穿的褲子是加絨的,褲子和傷口黏在一起了。
被黏住的褲子是被林薔硬生生撕下來的,林蓁哭得撕心裂肺,林書群出房間把林蓁又給罵了一頓,一個傷口就讓她哭成這樣像什麼樣子。
她被人推倒的時候沒得到一個道歉,現在被硬生生扯掉一塊肉還得不到一個安慰。
林蓁突然崩潰了,她強撐着站了起來,拿起沙發上的玩偶就朝着林書群扔了過去:“都怪你!都怪你!”
她不是傻子,知道為什麼那麼空曠的走廊裡自己會被人推,一切都有迹可循。
從她沒有媽媽之後開始,一切傷害都有迹可循。
林書群冷眼看着她發瘋,沒過多久就開門離開了,隻剩下林薔還半跪在原地,等着林蓁坐回凳子上,她繼續給她上藥。
回想起那個傍晚,林蓁隻後悔自己哭得沒有再慘、再聲嘶力竭一些。
如果她哭死過去,是不是就能好起來了。
躺在床上,林蓁點開了林薔的微信,最終還是什麼都沒發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