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緊不慢地劃過,牡丹謝了,薔薇漸香。
陸昊這幾天出差,夏茵趁機請了一天假,然後連着周末回了趟C城。她沒有驚動任何母親的同事朋友,自己跟着聯系好的房産中介去看了房子。
現房。75平方。小高層闆樓。七層。精裝修。
是她滿意的戶型和地段。
她拍闆痛快。全款。簽了合同,中介帶着她走了一天半的手續,就把鑰匙給了她。
她拿到鑰匙之後,在樓下吃了份炒餅,然後背着包去了海邊逛。
水偏涼,遊泳還不是時候,沙灘上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在走。
夏茵便不緊不慢地,踽踽獨行看斜陽。
她雖生活在海邊城市,但是在下面的縣裡,在她十二歲之前,并沒有機會來海邊玩。
在她十二歲那年暑假,小學畢業升入初中了,媽媽所在的學校組織教師出來玩可以帶家屬,她便有幸跟着第一次看到海。
當時她并不覺得美,她被吓住了。
那天媽媽和她一起坐那種汽艇,本來是想讓她體會那種乘風破浪的豪邁,但是海浪洶湧,劈頭蓋臉而來,打濕了她的衣服和頭發,打丢了媽媽的眼鏡。
不是那種海天一色的蔚藍,海浪呈現出烏黑的顔色,起伏颠簸,仿佛有着莫明黑暗未知的強大力量讓她覺得恐懼。
後來她細細地想,可能那種莫明強悍的力量叫做居心叵測的命運。她望而卻步卻被裹挾其中。
一如現在。她斜挎着包走在沙灘上,走向斜陽的方向。海天之間灑滿細碎的金子,波光粼粼,看似靜谧、遼闊而美好。
但她失去了媽媽,失去了清白的身體,依身在注定不可能托付終身的男人身上。
不過幸好,媽媽死了。她死的早,是病死的而不是被氣死的。
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媽媽就不願意她跟男孩子玩。等到她長大懂事一點,媽媽不許她跟外人撒嬌。等她青春初綻,媽媽嚴防死守嚴厲禁止她穿着打扮談戀愛。等她考上大學,媽媽臨死前拉着她的手,執着地提着最後一個讓她發誓答應的要求。
不許婚前同居。所有交往都要以結婚為前提,守身如玉不許無名無分。
她知道那是媽媽用自己一生的凄苦與坎坷換來的教訓。所以她發誓發得真誠而悲怆。
她覺得她可以做到。潔身自好。守身如玉。不做小三。
這是作為一個人最起碼的道德标準,她堂堂正正的一個人,有什麼做不到?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
但是她彼時年少,完全不知道,擁有權勢者從來不守身如玉。大道甚夷而民好徑。其實擁有權勢的人更好徑。
他們如同一根不經意的手指,随随便便就給你扔進歪門邪道。你本不想走,可那有什麼關系?
若是媽媽活着,知道她如今這番遭遇,當真是會被氣死的。媽媽徒有剛烈,想要為女兒主持公道,所能選擇的也就是玉石俱焚。甚至很可能玉已焚,而頑石依舊。
夏茵踩着細沙,一步一步,一直走到斜陽最後一抹光影都沉默消退。她帶着海風的微涼,走近繁華的夜市。
各種小吃、各種珍珠、各種貝殼工藝品。還有兩個賣花的攤販。
夏茵喜歡花。她買了整整一大抱,行走在路上幾乎把臉遮住。
“姑娘,要不要花瓶?”
一個年過半百的男人看她抱着一大抱花,忍不住朝她兜售。
夏茵駐足。她猛然想起媽媽當時給她留下一個花瓶,是那種大肚細口的青花瓷,也是老外婆留下來的。
她為了給媽媽治病,連同房子一起賣了。
她抱着花停在攤販前看。她買這麼多,确實需要花瓶。
她以她的審美,花了45元買了一個沒有花紋也沒有色彩、粗樸暗沉的陶罐,然後一手抱花一手提罐,走回自己剛買的新家。
打開燈,空蕩蕩的客廳,但是很幹淨。
夏茵接了水,三下五除二地将花多餘的葉子去掉,然後也沒有剪,便随意地插在罐子裡。
她在罐子裡放了清水。雖然她明天就走,這花終将很快枯萎。在她看來這些花與其在水裡泡污泡爛,不如在無水中幹枯萎謝。但那些都是她明天走了以後的事,今天晚上,它們都應該享有清水的滋潤,茂盛盛開,流香溢彩。
她沒有買任何家具,買了一卷席子,當夜就在席子上,裹着帶來的毯子,用外套當枕頭,在新房裡湊合一夜。
夏茵走在熟悉的老房子裡,暈黃的光,照得牆上有斑駁的黑影。牆上留着自己小時候稚嫩的畫,歪歪扭扭奇形怪狀的人物。她往前走着,她的房間開着門,開着燈。她看到媽媽在廚房裡,她的身影在廚房玻璃上留着影子,聞着味道,是在給她炖酸菜魚。
夏茵最喜歡吃媽媽做的酸菜魚,又酸又辣又爽又香。魚肉嫩滑的,沒有刺,她可以不就着米飯就能一口一口地吃。
“媽!”夏茵叫着,一步一步往廚房裡走。一步一步地走,可是怎麼走也走不到。
腳底下的路似乎變成了斑駁的牆面,變得凹凸不平起來,變得面目猙獰起來。
小時候畫的稚嫩變形的人物好像都活了過來,在牆面上抓着她,張着嘴兇惡地笑着,似乎想把她吞進嘴裡。
可不知道為什麼,似乎有什麼東西隔着他們,夏茵還是能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廚房的門似乎沒了。媽媽拿着刀在哪裡當當當地剁酸菜,拿着刀在那裡拍蒜,一瓣蒜兩瓣蒜三瓣蒜地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