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來風急,不消片刻外頭下起了雨。
李令宜玩笑道:“明日正是謝家嫁女,看來什麼五姓七望、王侯世族,老天一樣不給面子。”
謝四娘求陛下收回這樁婚事,自然是以失敗告終。
明日大婚照常舉行。
“大人該走了。”她謹慎道,“想必府上今夜繁忙,大人還是早些回去準備。”
許是陰雨攪得人心中煩悶,崔寂不悅道:“你就隻會戳他人痛處?”
話說完了,又覺有些嚴厲,遂改了口氣,直言道,“雖木已成舟,可謝四娘嫁的人是崔家二郎,謝崔兩家各取所需,她謝四娘想要的位置,崔二郎會給她,可其餘的,便不是我這個李二姑娘的夫婿能給的。”
李令宜有些動容。
兩人已有了肌膚相親這等最親密之事,她就算退至角落,把距離拉得再遠,終是和旁人不一樣。
且身體的反應不會騙人,她并不厭惡他的觸碰。
隻是一想到謝四娘要成為他的正妻,這心中如同堵了團棉花一樣,說不上來的别扭。
仿佛自己成了見不得光的外室。
至于他不承認自己崔氏二郎的身份一事,李令宜則認為他是在自欺欺人。
她壓根不信他能擺脫這身份。
“莫說笑了,明日一過,不必再來找我。”她眉間有些惆怅,“李家女兒不做那見不得光之人,我也最看不慣把正室娘子冷落在家裡的男人!說到底,你我終究不是一路人。”
崔寂緩緩起身,把她一步步逼至牆角。
李令宜身子緊縮,隻聽頭上傳來低低聲音:“今日我派出兩隊人馬假扮你,一隊前往朔州,另一隊南下荊州。”
她猛然擡頭。
“近日你需隐藏行蹤,待宮裡派出的追兵走遠,風頭過去,我便派人護送你走。”他目光中有萬般不舍,“我很快就去找你,什麼太傅之職,崔家郎君,我統統不做,往後隻做你一人的夫君,可好?”
四目相對,他漸漸低頭,抵上她的額頭。
“卿卿還要趕我走嗎?”他語氣竟有些搖尾乞憐的意味。
李令宜渾身顫了一顫,拼命告誡自己冷靜:“符骞與你,想必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若你們決裂,崔謝兩家拿你當棄子是應當,他們會在你們決出勝負之前,再決定押誰……”
“縱使你姓崔,也不例外!”
所以這些身份,就算他不抛棄,不久的将來大概也會失去。
她眼睜睜看着崔寂的目光一點點變冷。
最終離開她。
“你變了。”他後退一步,“你變聰明了,不,你原就明白,隻是從前過得太順,懶得去想罷了。”
李令宜不置可否:“所以大人是真想放下所有,與我共度一生?還是想利用我金蟬脫殼?”
權力場上,真心摻雜假意,她早見怪不怪了。
若看不清這點,放任自己沉淪于情愛,最終下場隻能是被人啃食成渣。
她承認,她是個自私之人。
從小到大,隻有别人為她奉獻的份,斷無她為别人粉身碎骨的道理!
“是前者,還是後者,全憑你做主。”崔寂扯了扯嘴角,自嘲道,“如今我還能選?若能對你狠下心,我早該把你圈禁在栖遲居,日日派人看守,叫你永無出府之日。”
他此刻才發現,他輸的徹底。
輸便輸了,他輸得起!
從此隻願為一人籌謀,護她永生永世……
*
京中盛事,無外乎士族門閥聯姻。
所以這日即使有雨,街邊還是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迎親隊伍從午後開始向謝家出發,一直到傍晚才把三十六擡聘禮送進謝家。
隻是這長長的隊伍前,卻不見新郎官身影,而是由崔寂身邊首将代勞。
雖不合規矩,但謝家看在這是皇帝賜婚的份上,并未再說什麼。
謝四娘在謝家身份,謝家也心知肚明,她本就不是照嫡女養的,如今能嫁給崔家嫡子,當朝太傅,已是她運道極好了,謝家誰人都不敢再求别的什麼。
這迎親送親還算順利。
待迎回了新婦,一片熱鬧喜慶的太傅府,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符骞下了馬車,門口迎賓客之人見禦駕至此,陛下親自登門,忙領着衆人跪地高呼“萬歲”。
不等人通報,府内衆人已聽到了呼聲。
崔寂原躲在栖遲居清淨,婚禮一切儀式已找人代替,聽得符骞親自來了,不得已隻好披上喜服出門迎接。
“陛下親自登門,臣感懷涕零。”他一番話說得動容,目光中卻一片寒氣,絲毫不見高興激動之情。
符骞看向他,亦是恨得牙癢:“太傅大喜之日,朕作為學生怎能不來觀禮?”
他要親自見崔寂和謝四娘拜堂,方能解一時之氣。
“陛下,請。”崔寂隻得将他奉為上賓。
符骞笑得幸災樂禍,上前握住他的手,湊近道:“不知朕的阿令如今何處?有沒有親自來見證太傅大婚?”
崔寂不動聲色抽回雙手:“回陛下,臣已把她送走了。”
符骞怔了怔:“送走了?”
他想起昨夜才收到的太傅府動向,的确有兩隊人馬出動,一路北上,一路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