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個月,曬黑了一度的晏禮從京郊返回,剛進王府後宅,就看到吳銘和九皇子晏狄在桃樹下下棋,桃花和淩霄花都開了,一樹熱鬧。更顯得那一身黑衣的人瘦削落寞,身形看起來比十七歲的晏狄還要小一圈。
晏禮默了一瞬,還是高高興興跑上前去,問:“你們倆怎麼在一處?”
吳銘看了晏狄一眼,晏狄說:“偶遇。”
晏禮轉向吳銘:“此次多謝你,我還怕折騰這兩日去遲了,沒想到黃金台的大夫已經在義診施藥了,一點也沒耽誤事。對了,那個姜舒是什麼人?他這次差事辦得好,父皇破格提拔他為戶部左侍郎,代行尚書事。”
吳銘頭也不擡:“京城巨富姜家的二兒子,五年前進士及第,因着是商戶出身,仕途上頗受排擠。”看晏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繼續說,“陛下如何賞你了?”
晏禮說:“父皇準我參加朝會。”
晏狄笑道:“朝會三日一次,四哥這懶覺大業算是完了。”
晏禮幹笑幾聲。
第一回參加朝會這日,晏禮因着沒有差事,散了朝便騎馬回王府。走過小時候經常走過的路,突然聞到一股熟悉的香甜氣息,看到了熟悉的糕點鋪子,親自下馬去買了幾樣點心,改道去了黃金台。
吳銘親自煮起茶招待晏禮,晏禮道:“多謝先生妙計,之前是我錯了,給先生賠罪。”
吳銘拿起一塊點心,慢慢吃起來:“王爺客氣了,王爺還需謹記,以後要信我。”
晏禮笑着說:“一定一定,你多吃些,看你身形比我九弟還要小,實在是太瘦了。”
吳銘失笑:“我是年少時受傷緻殘,耽誤了生長,骨骼并未長成,是以看起來小。”
說話間,吳銘手中的點心突然落地,吳銘彎下腰捂着胸口喘息起來。晏禮跳過桌子扶住他:“你怎麼了?邊鶴去叫大夫。”
邊鶴趕緊問:“這點心裡是不是有棗,我們幫主吃不得棗。”見晏禮點頭,邊鶴一邊往外走一邊說,“請王爺送幫主上床躺着,解開衣服松快松快,我去叫大夫。”
晏禮腦子裡轟隆隆響,天下怎麼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都是比他大兩歲,都是對棗過敏……他不敢繼續想下去,抱起吳銘放到床上,開始解吳銘的衣服。吳銘下意識擋了一下,衣袖滑落,晏禮眼尖,看到吳銘手臂有異,拉起吳銘的衣袖,赫然是燒傷的疤痕。晏禮伸手去扒吳銘交錯的衣衽,他記得褚欽說過,在戎羌被砍傷過肩膀……吳銘有些緩過來了,睜開眼睛,抓住晏禮的手,聲音還帶着虛弱:“王爺在幹什麼?”
晏禮大腦空白,問:“你到底是誰?”
吳銘閉上眼睛:“我是吳銘,是王爺的謀士。”
晏禮逼問:“一個謀士,身上怎麼會有這麼多傷?”
吳銘抓着衣襟:“黃金台是江湖第一大幫,我身為幫主,有人刺殺也很正常,王爺第一次見我不也要殺我嗎?”
“可這是燒傷。”
“殺人也不止一種方式。”吳銘有些脫力,再次閉上了眼睛。
晏禮失魂落魄:“是我魯莽了,先生見諒。”
開門聲響起,進來的竟然是太子。吳銘隻好讓邊鶴把自己抱上輪椅,去前廳見客。三人分主客坐下,太子立刻發難:“四弟第一次上朝,不在王府研習時事,跑來黃金台幹什麼?吳銘可是我的少詹事。”
晏禮嗆聲:“我又不像皇兄被禁足。吳銘是你的少詹事沒錯,可黃金台人人都能來,我憑什麼不能來?”
太子站起來:“你害我失了戶部,這本賬,我還沒跟你算呢。”
晏禮也站起來:“八年前你殺我摯友,我還沒跟你算呢。”
吳銘隻是坐着就已耗盡力氣,根本說不出話來,隻能用眼神制止晏禮,可晏禮根本不看他。
太子用手點着晏禮的肩膀:“八年了,你還沒忘呐?”
晏禮針鋒相對:“當然不會忘,保家衛國的英雄,被污蔑為叛賊,是何道理?皇兄也千萬别忘了。”
吳銘看着晏禮,心裡有些難受,晏禮這些年過得并不比他輕松,他尚有事可做,晏禮隻能在小小的院子裡,一遍遍回憶從前,一次次陷入絕望。
太子冷笑着後退一步,拿起身旁高幾上的茶壺和茶杯,說:“好啊,那我就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敬他三杯。”太子倒滿一杯茶,“這第一杯,褚欽是叛國賊,這是鐵打的事實。”說着将茶杯一揚,茶水飛出,他再倒一杯,“這第二杯,褚家軍全員投敵叛國,這也是鐵打的事實。”茶杯一揚,茶水再次飛出,又倒一杯,“這第三杯,妄圖為其翻案者,等同叛國,這就是鐵打的事實。”一杯茶自晏禮頭頂澆下,茶水順着晏禮的臉流了下來,晏禮氣紅了眼,喘着粗氣。
太子将茶壺茶杯一扔,大笑而去,晏禮搶過邊鶴身上的佩劍,就要追出去,褚欽用盡力氣叫他:“王爺站住。”
晏禮回頭,見吳銘撫着胸口,斜倚着椅背,勉力支撐着,眼睛裡都是不贊同。他突然發現,雖然褚欽是桃花眼,吳銘是鳳眼,可他們都有很大的黑眼珠,所以眼睛總是很有神采。可天下有誰能把一個人完全變成另一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