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枝!”聽着她的話越來越離譜,徐林潇不得不出聲打斷。
裴懷枝愣愣地看着他。
這是她第一次在清醒的狀态下聽見徐林潇喚自己阿枝,上一次還是她昏迷醒來聽到綠茵的轉述。
對于清冷守禮的徐林潇來說,這個稱呼出口的一瞬間,他們之間的關系就變了味——徐大人不再将那份特殊藏起來,而是宣之于衆他們之間親密的關系。
“你喚我什麼?”裴懷枝何其會察言觀色,一瞬間感受到他心境的變化,瞳孔難以抑制地微微一縮,緊張又期待地看着他,“再喚一次!”
徐林潇迎着裴懷枝的目光,心裡沒由來地感到一陣難過。
這些年來,徐林潇身邊除了江暮安這個隻能地下見面的朋友,好像也就隻剩下一個徐家,一點心血全耗在江山社稷上,官場上人情往來,互相吹捧,可吹到徐大人身上竟變成了“奸佞當道,手段狠辣”,除了表面上躲不掉的,其餘都對他避而遠之。
久而久之,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禍害,沾上他能有幾個好下場,他的真心和好也值不得幾個錢,興許還會招來謾罵——物以類聚,他們都不是好人。
可偏偏就有這麼一個人,一門心思地靠近他,變着花樣地對他好,他稍稍予以一點回應,對方就恨不得開心地蹦起來,他何德何能遇如此佳人,倘若明知自己身邊都是洪水猛獸,還要将她扯入,那他真的……罪該萬死。
徐林潇臉上的難過與不舍一閃而過,不過眨眼就被他收了個幹幹淨淨,輕輕地捏住裴懷枝在他臉上作怪的手,“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些都是分内之事,沒什麼連累不連累的。”
他将與裴懷枝相扣的那隻手抽了出來,“裴家與徐家交情深厚,我又年長裴小姐許多,以兄長身份喊你一聲阿枝不為過。”
江南的溫柔鄉徐大人沒能做出選擇,豫州的鬼門關走過一遭,“要麼斬情絲,要麼結連理”終于見了分曉。
裴懷枝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
她簡直要被氣笑了,大力地将手縮回來,點了點徐林潇的胸口,“你?”旋即點了點自己的胸口,“我?”
她嗤笑道:“兄妹?”
徐林潇有些吃力地将身子撐起來,裴懷枝連忙伸出手扶住他,不料徐林潇竟向後一躲避開她的雙手,整個人結結實實地摔回榻上。
扯到傷口的徐林潇倒吸一口涼氣。
裴懷枝看着垂在半空的手,餘光一抹鮮紅閃入她的眼角,轉過頭才發現徐林潇的傷口裂開了,繃帶浸紅了一大片。
裴懷枝瞳孔一縮,瞬間什麼都顧不上了,“我去叫大夫。”
“不用麻煩,”裴懷枝腳步一頓,隻聽徐林潇在她身後道:“阿枝是個好姑娘,隻是徐林潇并非良人,也沒有阿枝心中那般好,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有很多種,阿枝如若不嫌棄,可将我視為兄長,我一定……待阿枝好。”
裴懷枝僵立良久,突然轉過身,垂眸注視着躺在床上的徐林潇。
多年來,她已經習慣翻開書頁,看到的滿滿都是關于徐林潇的一切。
裴懷枝從小就倔,認定的事頭破血流也難悔改,那時候經常覺得這個棄武從文的大人心裡有很多不甘,琢磨多了,她突然有種奇怪的疑問,徐林潇……他會不會就此認命呢?
想那披着霞光出生的貴公子,自帶命格,一騎絕塵,何其尊貴,可偏偏就在獲得無上殊榮嶄露頭角後,被新皇逼着入了歧路,從人人敬佩到名聲狼藉……一個人倘若從雲端落入泥潭,哪怕他不想惹塵埃,也無法輕易抹去身上的泥濘。
裴懷枝對“君要臣死,不敢不死”深有感觸,她聽過太多忠臣委曲求全的故事。
而她實在無法想象,那個家國天下放在首位的人,真的會身外無物、舍棄情長嗎?
裴懷枝突然恨極了社稷民生,将一個人磨砺的如此偏激冷淡,連一點私欲都要斬斷于無形。
她魔障似的上前一步,深深地凝視着他的眼睛,忿忿道:“我有兄長,不牢大人上杆子來當。”
徐林潇眉頭攪在一起。
裴懷枝哂笑道:“我的兄長,他不會想親我,不會抱着我不放,更不會許我咬他脖子。”
徐林潇失聲道:“阿枝!”
“可這些徐大人都與我做過了,”裴懷枝一臉決絕地說道:“徐大人難道隻将我當成妹妹看?”
徐林潇沒吭聲,他當然不把裴懷枝當妹妹,隻是他想不出别的身份還能将阿枝留在身邊。
他才發現自己其實自私的很,好不容易遇見一個心儀的姑娘,既想時常看見她,又不能光明正大地擁有她。
徐林潇艱難地起身,裴懷枝看着他慢慢地走到自己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