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晚一夜未眠,現在卻并不覺得困倦,隻隐隐有些力不從心的混沌感。
經醫生這麼一提醒,他才想到今晚可能得去睡一下,不然難保還能堅持多久。
“我先回去了,晚上小王在這兒,你也休息一下。”老李總開口說。
他一個老人家,陪着折騰了這麼久,想是也累了。
李嘯行又點點頭。
小王不知道從哪兒買了盒飯過來遞給他,勸道:“李總您别太擔心了,舟總命大,沒事的。”
“謝謝。”李嘯行接過來,擡頭笑了笑。
可不就是命大嗎。
以前聊起李柏舟從那場車禍裡死裡逃生的事,他也會這樣說。
可是他此刻已經不敢去想,李柏舟當年重傷康複,重新選擇了這條路,到底算是幸運還是不幸了。
李柏舟是想過退卻的。
如果不是他執意将李柏舟從退卻的邊緣拉回來,可能李柏舟真的會安居一室,日複一日虛度年華,平安終老。
可是這麼多年,李柏舟真的過得開心嗎?
李嘯行從沒想過,去幹預一個人的人生,會給自己這樣大的壓力。
少年時總想摘星攬月、踏遍山川,以為同行者隻是可有可無的夥伴,想留下就百般癡纏,要抛下便輕松作别,不會有那麼多反複思量和離愁别緒。
要到年齡大一點才知道,原來那些或長或短的陪伴,才是生命裡最珍貴的東西,失去了便再不可複得。
留得住的是不甘,抛不卻的是執念。
人生遺憾,總是悟時太晚。
直到這場搶救的兩天後,李柏舟的病情才趨于穩定,撤去了ECMO。
李嘯行進監護病房去看他,李柏舟皺着眉抱怨說今天拆那幾根粗粗的管子拆了一個小時,太疼了。
李嘯行握着他的手,低頭感受着李柏舟細瘦手腕上一下下跳動的脈搏。
“小舟,”李嘯行對他笑了,“怎麼辦,你可能要在病房裡過新年了。”
“好歹還有年可過。”李柏舟眯着眼開玩笑地說。
李嘯行卻一下子變了臉色。
“不要說這種話。”他鄭重地說。
李柏舟意外地擡眼看他,在看清他的眼神後明顯地愣了一愣。
李嘯行搖搖頭,沒再解釋。
他有很多話想說,但他自己都還沒理清頭緒,更不知該如何宣之于口。
“為了慶祝新年,元旦那天麻煩給我帶個小蛋糕。”李柏舟忽然說。
他大概看出了李嘯行莫名其妙的糾結,便用自己的方式纾解了一下。
他總是這樣,有分寸又足夠妥帖。
足夠讓李嘯行眼眶酸痛。
說是要吃蛋糕,但新年那天李柏舟才剛能吃點流食和水果,蛋糕拿進去,都讓李嘯行一個人吃了。
值得慶幸的是,李柏舟的病況總算有了起色,預計很快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了。
監護室的病人已經不多,護士特意允準李嘯行多留片刻。
李嘯行在床邊吃蛋糕吃得太急,噎了一嘴奶油,差一點也要被急救,惹得護士們都笑了半天。
如果這是一個故事的結尾,也不失為一個很好的結局。
李嘯行想着。
或許很久很久以後,他會希望故事能停留在此刻。
但是在這間病房之外,在生死關頭之後,他們還有無數需要處理和面對的千頭萬緒。
“對了……”李柏舟咳嗽了幾聲,引得床頭的監測儀出現了幾個異常的波動。
“你少說點話。”李嘯行忙說。
李柏舟搖搖頭,待呼吸平穩了才又說下去:“火災處理完了嗎?”
“嗯,已經定損了,違規用電的員工擔了一部分責任,大部分是保險承擔了。”李嘯行答道。
李柏舟點點頭,沉吟了一下。
“怎麼了?”李嘯行覺得奇怪。
“我那天上去檢查……嘯行,你知道張書記有個親戚家孩子在車間上班嗎?”
“知道。”李嘯行點頭,“是一線工人,符合招錄要求的。”
“他前段時間結婚以後住在外面,廠裡的宿舍一直沒退,”李柏舟慢慢地說,“我那天才知道,那個宿舍現在是書記在用,裡面可能放了一些……不合适的東西。”
李嘯行目瞪口呆:“還能這樣……”
他之前聽說過有些貪官污吏會找個不引人注目的房産,專門存放現金或是貴重物品,但自己還從未親眼見過。
這倒是開眼界了。
“……你怎麼看?”李嘯行問道。
李柏舟看起來已經有些疲倦,皺了眉不欲答言。
“算了,你先休息,明天再來看你。”李嘯行臨走前握了握他的手。
他們還有很多時間。他這樣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