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複銘記得,似乎從少時起,他就是人群中最不起眼的小孩。
他平凡,普通,做絕大數事時也隻中庸之資。因着身體瘦弱,沉默寡言,大院裡的孩子都不大喜歡他,院子裡的小霸王還喜歡領人欺負他,嘲笑他,罵他是沒人要的孩子。
不過他們也沒說錯,自從八歲時父母離異,他就如皮球一般被踢來踢去。父母各自都有了新的家庭,而他在他們眼中,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累贅。
最後還是小姨一家看不下去,說讓他去他們家住。如此,陳複銘這個小皮球,終于有了個安穩的駐足地。
可沒多久,因着街裡街坊的閑言瑣語,他那對父母覺得自家孩子住别人家,面子上實在挂不住,又把陳複銘從小姨家接了回來。
就這樣,小皮球一周換一個家,‘寄人籬下’地長大了。
長大之後,似乎情況也沒有變好。因為成績普通,陳複銘隻上了一個省外普普通通的大學,父母彼此退拒,都不願意給他出學雜費,他隻能半工半讀。後來,父親帶着他的新家去了國外生活,直接是斷了聯系。
他去了學校附近的一家飯店打工。打工的飯店老闆因着他是大學生,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若有似無地貶低他,說他是個讀書沒用的窮酸。
陳複銘想,老闆說的也沒錯,他在大學畢業後,整整半年才在那個車水馬龍的大城市裡找到一份很普通的工作。小公司雜事繁重,他總加班到很晚,周末也時常要加班。
可陳複銘從沒有辭職的打算,彼時的他,沒有任何的後路可走。即使離開這座大城市,回到相對節奏平緩的家鄉,沒有任何根基的他仍是需從頭再來。
等陳複銘發現身體不對勁的時候,他已經倒下進了醫院。
他病得很嚴重,醫生說,他活不久了。
陳複銘常年寡言,并沒什麼深交的朋友。至于母親,自從他上了大學不去她那住後聯系便少了,如今告訴他們自己得了絕症,怕更覺得自己是個累贅了吧。
唯一還有些聯系的,就是小姨的兒子,就是自己的表弟。可表弟如今在國外上大學,自己生病的事,還是不要告訴他為好。
思來想去,陳複銘沒将自己住院這件事告訴一個人,他就這樣默默辭掉了工作,從租住的小屋搬來了醫院。
一切都發生得無波無瀾,似乎隻是換了一個居所,每天要做的從繁重的工作,變成面對各種各樣的治療。
醫院裡的護士見他孤單一人,也沒人來探望,總對他多照顧幾分。陳複銘知道,她們是有些同情自己,似乎看起來,他這個身患絕症還無親朋關懷的人,确實挺可憐的。
可陳複銘不覺得。
來到醫院,停止每天兩點一線的重複生活,反倒給陳複銘一種喘一口氣的感覺。
面對生命突如其來的終點,他心中無甚所謂的悲戚,無人關懷,他似乎也沒有多少難過。
在他不長的二十幾年人生裡,被放棄,被忽視,已是他習慣到習以為常的事情。
直到,毫無任何的期待。
陳複銘隻在想,既然自己的病似乎徹底沒救了,那就在這最後的時間裡,在這個世界留下些什麼。
他開始寫小說。
寫作是他從小就喜歡的事情,也是為數不多他可以做得略略好的事情。似乎父母還未離異的時候,送過自己去某寫作興趣班,自己還參與比賽拿了獎。
後來閑暇時,他也喜歡寫些小故事,可長篇小說,倒是第一次嘗試。
小說的主角出身世家,天賦異禀,性格開朗,面對任何事情都積極向上。
他是顆永遠總有熱情的小太陽,熾熱地照亮着這個世界。
他永遠是人們談論的話題中心,是萬千目光追随的焦點。
他是書中世界無可非議的,絕對的第一天才。
陳複銘将主角取名為李雲天。
願其可翺翔于雲端,乘風至天際。
他強大,而自由,擁有無限廣闊的天空。
初初創作李雲天時,陳複銘并未想什麼,他隻想将世間所有能想到的好都加諸在這個角色之上。
那是他心底所有……最隐秘的渴望。
那些過往生活的不如意,那些遺憾和無奈,似乎在這本小說裡,以另一個維度在圓滿。
直到他寫到李雲天十八歲。
十八歲是他為這個世界設定的官方婚齡,一開始隻是随便設定的年紀,可當李雲天到了年紀時,陳複銘不僅開始想他的伴侶會是如何的。
是如同李雲天一般天賦強大,身世強大。
亦或是容貌傾城絕色,或面如冠玉。
陳複銘想着,筆下卻未寫一字。
他知道,以上想的那些,都不是他真的想寫的。
他創造了一位世界最好最好的人,這麼好的人,是否有可能……
會喜歡他。
他那麼好,陳複銘不想把他讓給任何人。
即使隻是在小說的世界裡。
這樣的私心不知何時而起,當陳複銘察覺時,已成了紮根深層的參天大樹。
那就……如此寫吧。
陳複銘沒太多糾結,第二日便放棄了繼續寫第一版,他重開一個文檔,重新開始書寫這個故事。
畢竟……他的時間不多了。
在這個新版故事裡,主角的人生經曆并沒有太多不同,唯一不一樣的,就是他多了一位小竹馬。
小竹馬與他同姓,人生經曆和人物性格雖經過改編,可終究與他本人大差不差。
這是一個他以自己為原型創造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