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江山高大幽深,長長的山脈蔓延了百十裡地,如同一條巨龍般,盤旋在青古鎮四周。
夏日知了齊鳴,樹木高大青蔥,熾熱的陽光從葉子的縫隙中灑下。
林間一條小道上,一隊着紅衣的人擡着轎子,穿梭在一片綠色當中,敲鑼打鼓着,晃晃悠悠地往更深的山林間走去。
宋頌坐在轎子當中,身上穿着成親之人的紅色婚服。
他今日成婚了。
跟外頭的喜樂不同的是,他木然着臉,臉上還有些未曾擦拭幹淨的淚痕,半點見不着新婚的喜悅。
一個夫郎原走在中間,可也慢慢走着,走到了宋頌的轎子旁,他撩開一條縫,看見宋頌臉上尋不見活頭一般的模樣,歎了口氣。
宋頌眼珠子動了動,他慢慢地轉頭,看着方才那夫郎掀起的那一處簾子。
又回過頭,看着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轎子,隻覺得他日後的人生,也當如這頂小轎般,暗無天日。
宋頌閉上眼睛,淚水滑落,隻得認了命。
*
誰叫他命苦,托生在那樣的家裡。
半道上送親的隊伍尋了個平坦寬敞的地兒,好生歇息一番,此地離那青竹寨,可還有段路呢。
坐着歇腿無事,跟着送親的婦人夫郎們便坐在一起閑聊。
“成婚這樣的大事,他爹娘也不說來送送。”因坐着離轎子不遠,這幾個人沒敢大聲說話,擔心被宋頌聽見。
有個婦人啧了聲道:“這哪是成婚,無媒無聘,頌哥兒真去了,那可算是私奔。”
“那也沒法子,若是不把頌哥兒送到青竹寨去,到時便是你我倒黴了。”方才去掀了宋頌簾子的夫郎道。
他這話引得不少人暗暗點頭,是呢,若是宋頌不上去,惹怒了青竹寨,到時整個村子都得丢命。
衆人歇息片刻,喝過水吃過點餅子,剛準備啟程上路,随行的狗就朝叢林方向吠叫起來。
婦人夫郎們一驚,慌張着往後退。
一旁坐着的漢子們也站起來,其中一個漢子體魄高大健壯,身上背着一把長弓,腰間别着幾柄短刀。
聽見狗叫聲,漢子目光銳利地盯着那個方向,片刻後才道:“是大東西,你們先走。”
向昱是十裡八村有名的獵戶,平日裡靠打獵賺不少銀子,是以他說的話沒人不相信,聽見遇見大東西了,驚得四散開來,紛紛逃命。
宋頌坐在轎中,聽見了狂躁的狗叫聲,他沒聽見向昱的話,但也發覺了不對勁,他慌張着想站起來,但因手腳被束縛住,掙紮之下,摔出了轎子。
狗叫越來越大聲,宋頌看不見林子中有什麼東西,但也知道絕不能這般趴在地上。
他掙紮着,身上的嫁衣沾上灰塵,發髻也散開,狼狽不已。
一雙白皙纖細的手伸過來,扶住宋頌的臂彎,将他扶了起來。
那夫郎一邊解宋頌身上的繩子,一邊快速道:“西南方向有條小道,是向昱平常下山的路,沒有野物,你往那條路走,往後就别回來了。”
宋頌愣愣的,他看着幫着自己解繩子的夫郎,眼中的淚幾乎快要落下來。
季雲解完繩子都沒聽見他的回答,便擡起頭,一眼就看見宋頌委屈巴巴的模樣,他拍了拍宋頌的肩膀,道:“你莫哭,日後你千萬記得護好自己,别讓人給騙了。”
宋頌吸了吸鼻子,看了一眼帶着狗站在旁邊的向昱,又看着季雲,聲音有些顫抖:“謝謝你。”
“行了,快走吧,等下村子裡的人反應回來,你就走不掉了。”季雲推了宋頌一把。
宋頌點點頭,擦幹眼淚,頭也不回地往季雲指的方向跑去。
*
宋頌一邊走,一邊小心地留意周圍,這林子太大太深,他擔心遇見村民,或是遇見野物。
但許是他遭遇一切,将不幸都耗盡,隻剩下好運。
他看到季雲說的那條小道時,沒有遇見一個村民,也沒看見一隻野物,他還聽見了旁邊河流奔騰的聲音。
他走得又累又餓,便沒有急着下山,而是尋到河邊,打算歇歇腿腳。
這段河道河床寬闊,水流湍急,宋頌沒敢走得太近,就在河邊尋了個石頭坐下。
河邊沒有高大的樹木遮掩,太陽挂在頭頂,天空湛藍,微風吹過,宋頌一路提着的心往下放了放。
因處在深山中,又在河邊,陽光灑在宋頌身上時,不見熾熱,反而将他身上照得暖洋洋的。
宋頌坐在陽光中,隻覺興許日後的日子,也會像這陽光般溫暖。
他彎下腰,捧了一捧水洗臉,可洗着洗着,他看着水中形容散亂的自己,忽然愣住。
他走了,村子裡的人怎麼辦?
腦中忽然閃過這個想法,叫宋頌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去。
昨日父母的打罵聲猶在耳邊。
村裡人的指責怪罪,如同惡鬼低喃般盤旋在他周圍。
爹娘說他是兄長,理應替家中解決難事。
村裡人說他是哥兒,肩負着村子上上下下的幾百條人命。
一句接一句不忠不孝的話往他身上扔,叫他捂不住耳朵,也逃不掉。
可最開始是宋玉章犯下的錯。
青竹寨是他們這邊的土匪窩,他沒見過,可也聽說過他們的事迹,搶劫、搶人、殺人……他腦中能想到的罪名,叫青竹寨犯了個遍。
連他都知道,官府都奈何不了青竹寨,可見對方的狡猾機靈,可宋玉章讀過幾天書,便覺得這世上再沒有聰明人了。
他将青竹寨當蠢貨忽悠,叫對方白白損失一大筆錢,惹怒了對方。
可宋玉章有本事惹事,卻沒本事擔事,事情發生後,他便躲了起來,青竹寨沒尋到人,便放言,若是宋玉章不賠錢,就殺掉村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