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說完,宋頌有些錯愕,他不知道他走後家裡發生了這麼多事,不過就算是知道,他心裡也沒别的想法。
倒是宋瑩剛才說的,宋頌有些猶豫道:“你不必如此,世道艱難……”
宋瑩搖着頭打斷他的話,目光很是堅定:“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頌哥兒,你一向聰穎,我以後的日子一眼就望到頭了,說句不孝的話,在娘手裡,我已不敢奢求嫁到什麼好人家了,我不想那樣。”
在李好蓮手裡,隻怕哪家出價高,她便要嫁哪家,可她不願如此。
聽了宋瑩的話,宋頌險些落下淚來。
宋瑩不過十一歲,跟宋雁雁一個年紀,卻如此成熟老道,提及嫁人這等令人臉紅的事,眼裡也隻是一片悲涼。
都說青竹寨罪大惡極,他們這些人家清白善良,可為何清白善良的人家教養出來的孩子,卻比青竹寨的孩子吃了更多的苦呢。
宋頌想說些什麼,就聽見李好蓮的聲音,他二人對視一眼,宋瑩飛快關好窗戶,宋青彎着腰從另一側繞了出去。
李好蓮推開門,叫罵道:“天還沒黑,你關啥門,是不是想偷吃呢!”
宋瑩回過頭,臉上笑容有些讨好,她道:“娘,我這不是感覺冷了,才關的。”
李好蓮皺着眉頭盯了她幾眼,就在宋瑩以為快要露餡時,她才匆匆去看放在壇子裡的肉。
數了兩遍,見沒少一斤半兩,李好蓮才半信半疑地道:“這裡面的肉是給你哥哥補身體的,你要是被我發現偷吃,看我撕不撕爛你的嘴!”
宋瑩應了一聲。
宋頌沒走遠,他屋後面有個廢棄的房子,是當初宋志德爺奶住過的,不過後來分家,他大伯一家搬去了鎮子上,那房子才慢慢荒廢下來。
他在裡面待着,天漸漸黑下去,估摸着李好蓮和宋志德睡覺的時辰,宋頌又起身走了回去。
宋玉章的房中還亮着燈,宋頌看了一眼就沒再管他,竈房晚上鎖了,他就去了他房間的窗戶邊。
宋瑩頭先找借口進了李好蓮屋裡一趟,李好蓮一直認為她蠢笨膽小,對她很是放心。
現如今兩個人的木符都在她懷中揣着,宋瑩坐在桌旁,為防止被責罵,她沒點油燈,而是坐在窗前,借着灑下來的月光看向外面。
宋瑩看着宋頌,眼含期待。
她把兩人的木符都遞給了宋頌,隻要他拿了兩個木符,她連東西都不收拾,都跟着宋頌走。
可惜宋頌猶豫再三,還是隻拿了他自己的。
看着宋瑩陡然低下去的神色,宋頌解釋道:“你莫急,待我找到糊口的活計後,我再回來接你回去。”
他方才也不是幹坐着,宋瑩的話叫他明白,這個家裡的人,都是宋玉章的養料,哪兒需要了,他們這些養料就撒在哪裡。
他爹被撒在地裡,他娘被撒在家裡,他被撒在了青竹寨裡,而宋瑩,不想當這個養料了。
世道艱難,他知道若他二人真就這樣離開宋家,往後的日子不好過,可若是隻有這樣才能離開宋家,那不好過便不好過吧。
至少那是他們自己選的。
宋頌看着宋瑩,神色十分認真:“你年紀還小,娘這兩年不會考慮你的婚事,還等得起。”
宋瑩抹了把臉,她明白宋頌的意思,她是個很聰明通透的姑娘,想通後,她便不糾結于此事,而是詢問起宋頌往後如何立身。
宋頌早有了想法,他道:“我繡活還不錯,我去鎮上的繡坊問問看還差不差人。”
“那你住哪?”宋瑩問道
宋頌想過這個問題,他想象中可以住在繡坊,他沒把握确定繡坊的态度,但在宋瑩面前,他什麼都沒表現出來。
眼見着夜深了,李好蓮房中傳來動靜,兩人一同閉嘴。
李好蓮出來解個手,迷迷瞪瞪地被院裡的繩子絆了一下,她便罵起宋瑩眼裡沒活,說着說着還罵上了宋頌。
在她看來,賠了個兒子又賠了五百兩銀子,這筆買賣實在是虧,越想越氣,她還指着天将周荃好生一頓罵,才又回去了。
聽見李好蓮沒了動靜,宋頌也不能待下去了,他捏了捏宋瑩的臉,低聲道:“等着我。”
宋瑩點點頭。
她看着宋頌攥着木符,單薄的身影在月色下,又往他們曾祖父母廢棄的家走去,忽然覺着,比起半月前,宋頌好似胖了些。
她若有所思地關上窗,想起宋頌說的青竹寨,對方救了宋頌,還給藥看病養着,想來也不是傳言中那樣可怕。
若是她去了……
宋瑩打了個寒顫,搖搖頭,扯過被子便蒙頭躺下,她怎麼會有如此離經叛道的想法,誰家正經人會想去土匪窩裡住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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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亮,雞鳴報曉,天邊才剛剛泛起魚肚白,清早天還有些涼,路邊的半人高的草上也挂着水珠。
周荃和胡正還有那幾個漢子,趁着城門剛開,便匆匆上路。
上山路途遙遠,他們還背了東西,腳程沒有下山快,若是不早點出發,後頭到深山裡就晚了,會有危險。
胡正背簍裡背着幾個西瓜和布匹,周荃背着一背豬肉,其他幾個漢子都背了些日常要用的。
眼看着快到路過雲水村了,胡正斜眼瞅着周荃,低聲問道:“你就上山去了?”
周荃搖搖頭,道:“我一會兒繞到雲水村看看。”
胡正不解:“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