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傍晚,尹洋突然大吐特吐,當雲珍下班來醫院看他時,他還在衛生間裡出不來。
雲珍急得把衛生間的門敲得山響:
尹洋!你怎麼了!你沒事吧!!!
尹洋連回句話的空也沒有。
終于吐完了,尹洋爬起身,在水池面前洗臉、漱口。
鏡子裡呈現的是一張連他自己都被吓到的僵屍般的臉,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哀、像蜘蛛一樣靜靜爬上他的心頭。
眼看雲珍就要撞門進來了,尹洋及時把門拉開。
雲珍叫嚷起來:
尹洋你沒事吧?你快把我吓死了!
看到雲珍急得像頭獅子狗一樣,尹洋突然釋懷了,他笑道:
怕什麼,死不了。
他走回去、躺到了床上。
窗外的天色已經整個變灰了,白天一直忙個不停的塔吊此時也停工了。
雲珍把頭東扭西扭的:
咦?她人呢?
什麼人?
你的好朋友、駱雨佳咯!
尹洋愣了一下:
她早走了。
雲珍冷笑:
那你沒挽留她呀?你真是個木頭!你大可以借着生病的機會,纏住她,一刻也不讓她離開你的嘛!
我為什麼要那麼做?
你不就喜歡那麼做嗎?
我沒有。
你是沒有、還是不敢有啊?雲珍從鼻子裡哼一聲:尹洋你就是這點讓我看不起!想要的東西,從來不敢主動開口要。
尹洋瞥了雲珍一眼,歎道:那是因為,有很多東西,就算你開口了,也未必要得到。
但你争取了,就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雲珍挑着眉道:可要是你害怕、不敢說,那就百分之百的沒有。
尹洋為雲珍感到欣慰。
這個他看着長大的小女孩,渾身充滿了正面的力量,她勇敢、好勝、不服輸,對她生存的這個複雜的社會,具有自己獨到的看法與見解,其背後的力量,恐怕是來自于她的姐姐,是楊雲娜,幫她把現實生活中的許多陰暗面遮擋了起來,從而使她擁有更多的陽光與自信。
而反觀自己,或是駱雨佳,顯然都沒有如此的好運——
一想到駱雨佳,尹洋又感到一陣輕微的反胃,雨佳,她說她喜歡張均安,這是真的嗎?她到底喜歡他什麼呢?還有,她說張均安是被人誣陷的事又是真的假的?雨佳為什麼這樣庇護張均安? 難道就因為一時的愧疚、不安?但那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嗎?沒人規定在朋友受難時,自己必須不顧一切地挺身而出吧?難道,還是因為喜歡?因為喜歡,所以可以黑白不分、是非颠倒,連一個罪犯也能夠無條件地維護?
喂!你在想什麼?雲珍又沖他嚷了起來。
尹洋道:
我不喜歡争,我就是讨厭看到有人頭破血流,難道世界和平不好嗎?
沒人說世界和平不好啊!雲珍皺了皺鼻子道:但前提是,不能有人受委屈!
我哪裡有受委屈啊?尹洋苦笑。
雲珍不理他了:
算了算了,跟你這種膽小鬼說也說不明白,肚子餓了,我去買飯,你想吃什麼?
我沒胃口……
不行!你剛剛吐成那樣,胃早空了,再不吃,當心胃痛找上你!哦,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
你是不是需要駱雨佳來哄着你吃才吃得下呀?那我打電話給她——
楊雲珍!尹洋大叫了起來:你饒了我行不行!
雲珍大笑,她拿起手機往外走:我去去就回!等着我!
翌日,尹洋按醫生所要求的又做了一遍全身檢查……
躺在像太空船般的巨型儀器裡,尹洋感到昏昏欲睡,因此做完所有檢查回到病房後,他很快就睡着了……
睡夢中,他所處的世界,到處是金光閃閃的——
金光閃閃的河岸……
金光閃閃的成片的黃水仙……
金光閃閃的駱雨佳的披肩發、像蓬松的雲朵一般,在他眼前随風飄蕩,有發絲飛到了他的臉上,皮膚感到一陣癢麻麻的,雨佳那淡紅色的嘴唇上面也是金光閃閃的,笑意随風流轉,如雲雀在林間飛翔的翅膀,金黃色的落葉一片接一片的在空中盤旋、像芭蕾舞者的舞裙、永不停歇地轉啊轉、轉啊轉……
遠處響起了自行車鈴铛的聲音,一個父親騎車帶着一個小孩從橋上行過,小孩手上牽着的黃色風筝在空中獵獵作響,小孩尖脆的笑聲、父親溫厚的笑聲、與河水沉重的流動聲混雜在一起……
雨佳看見他臉上緩緩爬下的淚,但她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她隻是用雙手、像捧起甘泉般地捧起他的臉,然後,緩緩的将她的臉向他湊近過來,然後,吻住了他臉上落淚的地方……
他們一起在草坡上打滾,然後在草坡上奮力地奔跑,全然不顧尖硬的草尖會劃破他們腿上的皮膚,火紅的夕陽就像一張大大的人臉,懸在他們前方、不停向他們召喚、要他們向前追逐——
不要怕被燃燒……
不要怕被焚毀……
什麼都不要怕!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