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時,太後還是皇後,為使馮家和皇家親上加親,她極力撮合弟弟與昌陵公主,高宗皇帝的親妹妹。
這原本也沒什麼,隻是馮寬那時已有妻子,正是馮照的阿娘常夫人。
公主自然不能受委屈,那受委屈的就是常夫人了。常夫人那時候正和馮寬濃情蜜意,又生了馮照。
情郎轉眼變負心漢,常夫人不肯受此大辱,斷然和馮寬決裂,于是自那一年起,從府上搬到了京郊的莊子上。
太後的賜婚自然是催化的火種,但馮寬自己也不願丢掉搭上皇家的梯子,他答應的那一刻,原本的家就作爆竹般炸開了。
此刻,馮寬端端正正跪坐在榻上,觑了常夫人一眼道:“太後昨日見我,問及家中女兒親事,說是要見見幾位小輩,也好為她們相看一二。”
馮照心裡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這可真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啊。
阿耶當年尚公主後,自然也是新婚蜜語了一陣,但後來公主多年不曾生育,府裡又進了一個又一個夫人。這許多年來,阿耶與公主都是相敬如賓的樣子。
公主沒有親生子女,對馮照等姊妹兄弟都是面上照拂罷了。近些年公主身體每況愈下,漸漸已不能出門,更何況操心小輩們的婚事,還是旁人生的孩子。
想必太後也是想到了此處,才會親自過問。這回時機更好,馮家的小輩們都還未成婚,作為姑姑過問更是名正言順。
隻是有前車之鑒,一說起親事,大家聽起來便如喪事。
常夫人聽後臉色變了變,但又忍住了沒說什麼。
馮照突然心中一動,問道:“阿耶,太後隻召見了我麼,可有過問阿妹們?”
馮寬觑了常夫人一眼,小心回答:“還有二娘。”
二妹妹馮煦乃趙夫人所出,與她年紀相近,若說是婚嫁,倒也可以一起商議起來了。
馮照心中隐約有了一個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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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馬車已備好在大門前等候。
馮照出門時,馮煦已在車廂裡坐着了,見馮照出來,忙掀開門簾招呼,“阿姊!”
馮煦比馮照小幾歲,她出生時常夫人已經搬出太師府了。馮照因此常常去阿娘那裡,留在府上的時間不多,因而不在一處長大,彼此關系并不親近,小時候還曾吵過架。
至于為什麼,想也想得到,無非是她阿娘那些事。
馮煦見馮照上來,笑道:“阿姊這回是與常夫人一同回來的麼?夫人在外多時,今次回來,阿耶必然十分歡欣。”
馮照回道:“阿娘的想法我也琢磨不透,無論如何她開心最好。”
馮煦怔了一下,道:“常夫人若知道阿姊如此想,定然欣慰有嘉了。”
趙夫人常說阿姊無人管教,性情野蠻,叫她不要跟着學,但其實她很羨慕阿姊可以常常出去潇灑。
不過好在,阿娘說的是對的。太後如今要過問親事,見她沉穩娴靜,有貴女之風,必定會高看一眼。
她暗暗自勉了一陣,又想起來阿娘的囑托,便又繼續說:“如今公主病得越發重了,太醫開的藥也不見好用,府裡的部曲們都派出去找民間的神醫了。”
聽到這裡,馮照倒是有些驚訝了,一直隻聽說公主病重,沒想到都到這般田地了,聽着是病入膏肓了。
馮煦看馮照的模樣似乎還不知曉,便問道:“常夫人回來可曾去見過公主?”馮照搖了搖頭,“尚未去過。”
繞來繞去,老是圍着阿娘打轉,馮照在心裡思忖了一番,有幾分明白了。
公主在的這些年,府裡的夫人們都安安靜靜的當個沒事兒人,要說稍微出挑些的隻有趙夫人了,畢竟生了一子一女,有所依仗。
如今大約是趙夫人那裡覺得公主漸漸不好了,府裡沒個理事的人,想着借此找機會主持中饋,沒想到阿娘這時候回來了。
阿耶對阿娘有愧,早就想着補償她,若是公主殁了,難說不會讓阿娘來管家裡的事。雖說阿娘多半不會答應,但趙夫人那頭可不放心。
馮照不想回應她的試探,都推給阿耶:“一切自有阿耶的安排。”馮煦見馮照不接話茬,也不好再說什麼了,馬車裡頓時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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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停在宮門前,衆人紛紛下馬,早有小黃門在宮門口候着了。
一見到馮家衆人,小黃門便忙不疊跑到跟前,躬身道:“諸位女郎大安,奴婢奉太和殿内小之令為貴人引路,觐見太後。”說罷帶着衆人前去太和殿。
太和殿居于宮城以西,顯祖皇帝崩逝後,太後便遷居于此。
衆人随着小黃門來到太和殿前,擡頭望去,巍巍大殿的恢宏氣勢如潮水般湧來,衆人在殿下仿佛都有些立不住,深恐己身渺小,愈發肅靜下來。
廊院門五開間,兩側連着長長的圍廊,殿之檐柱可由二人相抱。鬥拱交錯間青綠朱白,五彩斑斓,壁上祥雲彩鳳,如意飛鶴,紛繁交織,極目望去盡是錦繡繁華。
殿門前候着兩個小黃門和兩個婢女。衆人正想着如何通傳,隻見從殿門裡出來一位婢女,翠金滿頭,通身琳琅,向衆人行了個禮道:“二位女郎,太後正在裡間,請二位來見。”二人紛紛跟上前去,留下侍婢在外等候。
一進殿中,便聞到一股清香,正是兩側博山爐的香味,幽幽暈在大殿之中。
正中設有禦帳,兩旁立着兩架金枝纏樹千絲燈,禦帳帷幕大開,卻不見太後。
此時,西次間傳來一句清亮的問話:“可是侄女們到了?”二人轉頭望去,正是太後。
看見兩個侄女進來,太後放下手上的書,起身落座到一旁榻上。馮照二人恭敬行禮,拜見太後。太後道:“不必多禮,坐吧。”
馮照這時才微微擡起頭來,發現太後似乎比上次拜見時老了許多。
太後年輕時生得貌美,否則也不會一進宮便格外受寵。
都說侄女像姑姑,太後的樣貌卻并不似馮照一般極盡妍麗,而是清麗脫俗,氣度卓然,年紀大了以後又多了幾分端嚴之态。
許是多年臨朝,太後現下眉宇間隐隐有赫然之勢,叫人望而生畏,不敢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