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煦的話一說完,此地陡然沉寂下來,空中瞬間彌漫開驚人的冷意。
内三郎們雖然退避在側,聽不清她說了什麼,但時不時傳來的字眼也足夠叫人膽戰心驚了。
馮煦跪倒在地,隻能看見半身衣袂,眼前的陛下身量高大,背對淩日之光,面覆暗影,看不見神情。她并不知道此刻的陛下臉色陰沉,懾人的目光甚至能穿透馮煦的身體。
他看着地上顫抖不已的女郎,緩緩吐出一句,“依阿權勢,形如蝜蝂。”
此話一出,馮煦霎時癱軟在地。周圍人更是大氣也不敢出。
元恒繞過她徑直往前走。
他原以為這個馮二娘子有什麼要緊事,結果到他跟前說了一通穢語,心裡的嫉妒和醜惡如此直白地現在臉上。甚至也不聰明,自以為是,沾沾自喜。
“陛下!”
他回頭,那馮二娘子仍不死心,膝行上前擋住他的去路。
“陛下說我依阿權勢,難道阿姊不是嗎!陛下為何看得上阿姊,卻對我棄如敝履!”她慌不擇言,隻求一個明白。
可元恒自恃身份,哪裡會跟她解釋。他頗為鄙薄,隻說:“你還知道叫她阿姊。”說完轉身就走,再不想跟她糾纏。
馮煦不肯放棄,繼續說,“正因為她是阿姊!陛下可知馮家人都是如此!太後如此,我如此,阿姊難道會例外嗎!”
“陛下如今一時情濃,看阿姊自然是千好萬好,可将來愛盡情散,陛下也會發現她也是個依阿權勢的人。”
元恒面如寒霜,卻也不想再和她多話,甩袖便走。
馮煦滿心絕望,她拼盡全力得來的機會被她搞砸了,心裡茫茫然一片,不知身在何處。她就要這麼狼狽離開嗎?今後她要何去何從?
然而電光石火之間,她腦海中突然蹦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她來不及過多思考,隻顧大叫出聲,“我雖為馮家人,但可為陛下馬前卒!”
她臉色漲得通紅,胸口劇烈起伏,牢牢地盯着前方的聖駕。
那人終于停下,回頭看她,又慢慢走到她面前站定。
他難道這麼好騙嗎?好像人人都以為能從他身上得到什麼。
元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又搖了搖頭,“你不聰明,想要的又太多。”
馮煦說不出話,隻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轉身離開。她癱坐在地,看着皇帝離去的身影久久無言。
方才她想到有人說過陛下與馮家有嫌隙,不論這是真是假,想想自古以來攝政王與皇帝就沒有和睦相處的,如果陛下也不能例外呢?隻有有一份心思,她就能借機打入,于是她脫口而出那句話。
她雖出身馮家,但并不意味着聽取太後的命令,她願與陛下站在一處,換取一個前程。
可是陛下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沒有怪罪她,也沒有承諾她。
她想不明白。
這裡隻剩下她一人,剛剛的一切都好像是她的幻想,一陣風刮過,搖曳的松竹落下細葉七零八落地飄散到她身上,她驟然發狂把它們都揮走。
連這等死物都在奚落她的失敗!
馮照回到殿中,衆人已酣飲半場,陛下不在上首,衆人更是放開了喝。她見殿中一派酒樂之風,心裡不喜,幹脆告訴玉甯一同出去了事。
轉身離開時,眼風無意間掃到了上座,崔慎在那裡遙遙地看着她。
崔郎君給她送的帖子,可沒等他在詩會上大放異彩她便離開了,委實是有些對不住了,不過這不妨礙她此刻繼續逃出殿中。
馮照和玉甯兩個人走在連廊下,欄杆之外就是靜明湖面,在夕照下映現出粼粼金光,微風掠過湖面吹到臉上,帶來一陣夏日清涼。
“阿照近來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玉甯問。
馮照歪頭,“為什麼這麼問?”
玉甯便道:“今日一見阿照,我便覺得你面上有憂愁之色。你從前天不怕地不怕,能叫你這麼愁的肯定是大事。”
馮照無奈地笑了笑,“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玉甯眨了眨眼,“我猜,還是男女之事。”
馮照驚愕,“這都能瞧出來!”
玉甯得意一笑,“知阿照者,玉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