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萬裡無雲,天朗氣清。
一場秋雨鋪灑而來,将這四方禁宮洗了幹淨。雨過天霁後,宮城飛檐翹角不時滴落水珠,映出破雲射地的金光。
高高聳立的石階那頭,是巍峨壯麗的太極殿,坐落于宮城中央,俯視着玉階之後綿延不絕的中軸大道,将宮城與皇城一分為二。
大道兩側,羽林衛佩刀握槍,凜凜注視着往來臨朝的臣子。
今日是每月朔朝之日,朝中百官均要參會,因而殿前人頭攢動,臣僚們也借機攀談,殿外的廣場上時不時有私語之聲。
文臣武将分列而立,各自成團,一眼看過去泾渭分明。本朝以武立國,太祖攜八部征戰,世祖又率騎兵橫掃中原,因而朝中向來有重武輕文的傳統。
漢人在舞刀弄槍上當然比不過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鮮卑人,但尺有所長、寸有所短,漢人世家大族以詩書傳家,都是一心想着走文臣的路子。本朝立國已久,早不是當年區區白山黑水八部落,光想着繼續征戰以拓大業已經行不通了。中原生民經十六國之亂,凋敝已久,唯有勵精圖治,休養生息,才能留有餘力再征南北。
元衛若想坐穩中原,固北圖南,勢必要重用漢臣以經略天下。
崔慎身為主客令,從六品的文官,堪堪不到進殿的資格,但也不必站到廣場上受曬,隻是和同僚們一齊站在大殿之外。
一旁同僚動動胳膊,戳了戳崔慎,頭略偏過去,擠眉弄眼說道:“崔主客想必要擢升了吧。”
崔慎微微一笑,“升與不升,都是太後與陛下的恩典,下官可沒法知道。”
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但崔慎出身清河崔氏,年紀輕輕就能站到太極殿前,任誰都知道将來是要受重用的。君不見,高高玉階之下,廣場上密密麻麻的可都是大衛的官呐,這裡面少不了白頭老兒,臨到了了都看不到太極殿長什麼樣子。
看他年紀輕輕就這麼滴水不漏的樣子,那人意味深長地一笑,“崔主客說的是,升與不升都是天家的恩典。”随即又歪頭朝着大殿中示意,“若是崔主客将來進去了,可不要忘了我們這些舊時的人呐。”
崔慎聽了一笑置之。同朝為官,站在身邊的人是敵是友都不知道,好話不代表好人,壞話不代表壞人,他要是連嘴都管不住,也不配站在這裡了。
正說着,殿内出來了一個谒者,往左右看了看,繼而看向了崔慎處,“宣主客令崔慎觐見。”
衆人瞠目,雖已有預料,但這未免也太快了。于是崔慎在身側衆人豔羨中走入大殿。
大殿内軒敞宏大,禦座踞于高台之上,稍偏左,陛下身着冕服,頭戴冕冠,面容隐于十二旈之下,看不清神色。禦座右側又擺了一方寶座,其上玄衣繡金,大帶垂地,如此端坐着的便是馮太後了。
朱紅立柱之間,殿中重臣跪坐于東西兩側,他們的眼睛都盯着這個新進來的年輕人。崔慎施施然拜倒在地,“臣崔慎叩見皇太後殿下,皇帝陛下,恭請聖躬萬安。”
太後溫聲道:“起身吧。”
崔慎便起身恭聽聖訓。
太後打量他一眼,頗為滿意,“崔主客,前歲宋使臣來訪,你盡心盡力,為我大衛宣揚國威,震懾南朝。如今使臣已離去,我與陛下欲嘉獎,擢升你為給事中。望你夙夜匪懈,勿負聖恩。”
崔慎面色驚喜,恭敬拜倒,“臣區區凡資,謬荷殊寵,非萬死難報其一,今仰賴聖訓,不敢不竭力以報天恩。”
如此一番,今日的第一件事算是了了,隻是衆人心裡不免有些犯嘀咕。
依照慣例,朔朝議事由太後主持,但陛下也會時不時出言。陛下向來不會違逆太後之令,碰上這種升官之事也會誡勉幾句。隻是今日不知為何,始終不發一言。
衆臣暗自猜測,莫非陛下今日心緒不佳,還是對太後有所不滿?如此一來,殿中的氛圍也越發嚴肅。
但于崔慎而言,升了官自然就能留在殿中,不必再受外面的風吹日曬了。崔慎退居人後,在滿殿重臣身後尋了個空位坐下了。
朝會第二件事,便是議一議曆城王元思率兵南下奪取南陽之事。
曆城緊鄰南陽,是南北交界的前線。前些時日,南陽爆發流民之亂,大批流民在城中作亂,最終沖破城門,部分流民往曆城而來。恰逢宋國皇帝駕崩,群龍無首,朝中無暇顧忌邊線,元思便趁機率兵南下奪取南陽。
開疆拓土按理是要受敕封的大喜事,但殿中卻肅穆沉默,無喜可言。
緣由便是元思此番行事頗有争議。
本朝封君向來是虛封,封君有食邑租稅,但不在封地治理。陛下幾個弟弟封王之後都留在京中,甚至有從沒去過封地的,這樣當然是為了防他們在封地擁兵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