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幾人沉默地走出月洞門,同時頓住了。
院中連廊上擺了幾架屏風,座座相連将連廊封起來,缂絲上繡花鳥山水,飄然欲飛,猶如仙庭幻境。
但元康王侯之身,什麼富貴場面沒見過,當然不是被妙景所惑,而是屏風之後有一人婀娜姿态靠在丹柱旁。
此時日光射過屏風,其後人影看得清清楚楚。
她緊緊依托在柱子邊,竭力将自己隐在廊柱于屏風架子之間,并不知道自己的身影已經被光透得清清楚楚。
元康玩味地摸了摸下巴,看着她道:“别躲了,我看見你了。”
那身影輕輕一晃,帶動銅鈎清泠作響,然後一顆腦袋慢慢從兩扇屏風之間露出來。
元康心中一動,是個乖巧柔美的女郎,并不如何驚豔,卻有種說不出的舒服。
他臉上笑容愈盛,“女郎為何躲在這裡,是偷聽了我與旁人的話,不好意思現身嗎?”
她面上一慌,忙解釋道:“不是我偷聽的,是我先來的。”
“那你為何躲呢?”
“我……我怕你誤會。”
元康點點頭,“原來是我錯怪了,女郎……不知是誰家的女郎?”
她小聲道:“我父親是儀曹尚書。”
元康一笑,“原來是遊儀曹之女,我出身宗室,敕封樂陵王,對女郎并無冒犯之意,還望女郎見諒。”
玉甯一聽,終于放下心來,這人看起來相貌堂堂,又是敕封親王,便搖了搖頭,“殿下勿怪,也是我匆忙不及,擾了殿下的路,這便走了。”
元康還想多說幾句,但玉甯已經像兔子一樣走的飛快,三兩步就不見了。
元康搖搖頭失笑,“長得像兔子,走得也像兔子。”
一旁仆從聽了,心裡一凜,不敢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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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城碧空如洗,煌煌殿宇在中央。東城離禁宮不遠處正是崔家府上。
崔慎帶着家仆回到府上,臉上還帶着未褪的喜意。
迎面走來兩個婢女,步态一緻,齊身低頭行禮道:“見過郎君,夫人請郎君過去。”
崔慎臉上的笑容瞬間蕩然無存,像是畫布上潑來墨汁,畫中人五官染成一片,隻剩空空一張面皮。
但也隻有那麼一瞬,他臉上又揚起一幅溫文的笑意,“我知道了,這就去。”
崔府宅院廣闊,是崔家從前的祖宅。崔英歸衛時,皇帝又将崔家祖宅賜回。但家族零落,族人已死,如今府上隻剩崔英一家了。
崔英僅有一妻一妾,各有一子,分住一東一西兩邊,互不相擾。東院位尊而西院位卑,妻居東院而妾居西院。
崔慎的母親盧夫人便住在東院,他帶着微微笑意往東院而去。
崔家雖曾被抄家,但崔英回來後又勞心勞力好好修理了一番,如今府上仍是峻宇彫牆,畫棟朱簾之景,到底是百年世家的氣派。
東院這裡更是銀屏金屋,玉階彤庭。仆婢們靜默在側,院内靜默無聲。連灑掃的人看見郎君回來,也暫停住居側行禮。
這是盧夫人的要求,治家管事,都要有章有度,仆從都管不好,何談治家嚴明。
盧夫人出身範陽盧氏,自小就是世家女的典範,那時連宮中教養公主時都要提及盧家女,要公主們多學她。
如今京中的夫人也對盧夫人也多加豔羨。她嫁得好郎君,是崔家婦,丈夫隻有一個妾室,還從不出去亂來,兒子也争氣,在同齡人中也是出類拔萃的一個,論起來,她是日子最舒坦的。
崔慎進門掀開簾子,盧夫人正端坐在桌前抄經,正好抄到一張末尾,見他進來便停了。
她放下筆,一旁的侍女輕輕拿起桌上寫滿字的一張紙,來回吹幹後又移到另一張桌案上,那上面已經鋪了滿滿幾層,用鎮尺壓着。
盧夫人面若銀盤,姿态雍容,她笃信佛祖,面容含笑,一眼看過去還真有些菩薩模樣。
崔慎跪坐于正中,一絲不苟地行禮。
待禮畢,盧夫人才開口問他:“你去了馮家?”
崔慎低着頭道:“是。”
盧夫人沉默了一瞬,問他:“看來你是鐵了心了。”
崔慎低着頭不語,盧夫人見他如此,從桌前起身,緩緩走到他面前,一手伸出去,旁邊侍女立刻遞過來一根短棍。
崔慎熟絡地揭開袖口,伸出雙手并攏在一起,這樣剛好是平直的一面。
盧夫人握住棍子,一點力道不減,重重地打在他手上。
雪白的手心立刻出現了一道紅痕,緊接着第二道、第三道,左右手痕迹平齊沒有錯位,紅痕交錯,很快将手心掌紋蓋住。
他一聲不吭,隻盯着手心看,比上回紅許多,看來今天格外生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