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盯着那枚法印,仿佛眼睛也被那印記的顔色染得绯紅。
欲夢初嘗雲雨,原本神是沒有痛感的,可是這一刻,她終于體會到了身為凡人的苦與樂,很多以前不懂的,現在懂了。很多以前無法理解的,現在理解了。
欲夢心想,所謂神女化娼的謠言,似乎也有點根據。如果能讓她再做一次神仙,或許她可以做得更好,可惜,沒什麼機會了。
她在渡他,而他卻也同樣在渡她。
欲夢身上神光閃爍,而她的身體隐約現出透明,神元僅剩的一點力量,從她體内逐漸轉移到少年身上,開始修複他破損的骨肉和髒腑。
窗外日升日落,不知過了幾天幾夜,油燈燃盡又亮起,亮起又燃盡,少年蒼白的臉漸漸染上紅潤的血色,看向神女的目光也越發沉淪深邃。
所謂食髓知味,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
欲夢被折騰得腿軟腰酥,感覺自己就剩一縷魂了。
今夜外面大雨,更顯烘着暖爐的房内溫馨旖旎,滴滴答答的雨打在窗楞上,有種令人安心的甯靜感。
“不行,我要走了。”
當少年又一次狗一樣湊過來親吻她的時候,欲夢摁着臉将人推開。
她已了卻最後一樁心事,看到自己身體在漸漸變得透明,便匆忙跳下床榻,拾起紗裙穿好,奪門而出。
她要找個沒人的地方,安安靜靜去灰飛煙滅,不要讓自己的樣子吓到别人。
不料,卻被少年追出來拉住了雲袖。
“你是誰!你要去哪裡!”
通過合修吸取了殘餘神力的少年體能明顯提升,若非如此,欲夢也不會被他如此輕易追上。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因為這隻是你的一場夢。”欲夢手輕點在少年額頭上,一點神光閃爍。
似是為了印證這句話,少年隻是怔愣一瞬,眼前的人便消失了行蹤。
他追到窮街陋巷,仿佛又一夜回到與她相遇之前,孤單一人。
大雨滂沱,澆滅了他心裡的火,眼裡的光。
他不甘心,沿着巷子狂奔,似是想追随那看不見的幻影:“我還能見到你麼?該如何再見到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少年語氣中近乎哀求的挽留之意讓欲夢有所觸動,她略微遲疑一下,拿出了已經縮成巴掌大小的金剛杵。
沒有了神力加持,這件法器看起來和普通的人間黃金把件也沒什麼區别。
反正留在她這裡也沒什麼用了,随着她一起化為塵土,不如留給他,哪怕換點銀錢,改善改善生活也好。
雨中奔跑的少年腳下突然被什麼東西絆住,低頭瞧見一個金燦燦的物件,竟是與少女身上的桃紅色印記一模一樣。
少年撿起金剛杵,雙手捧着,珍而重之。
“你到底是誰?你叫什麼名字?我該如何再見你?”
他瘋跑于雨巷,近乎執拗地一遍遍呼喊。
然而回答他的卻隻有雨聲,以及再也沒有那溫軟觸感的冰冷世界。
直到他筋疲力盡,才終于停下來,呆呆地望着空寂的天。
少年沒有再回那間客棧,而是回到自己平時藏身的窩棚。
可他卻驚恐地發現,他似乎開始不記得少女的容貌了。
就像有某種不可違逆的力量,正在強行将少女從他腦海中擦去。
“不,不要讓我忘記你!”
他抱着金剛杵,用石子在發了黴的土牆上描畫,企圖将女子的樣貌畫下來,可是那樣的仙人之姿,又怎是他能夠複現的?
少年畫了一會兒,看着牆上歪歪扭扭勉強能夠稱為人臉的圖案,嫌棄地抹掉。
他對着面目全非的土牆發了一會兒呆,忽然發狠地将自己手指咬破,然後閉上眼,以染血的手指為筆,以凹凸坑窪的地面為紙,一邊畫一邊在腦海裡想象少女姿容。
他不再受畫技束縛,一筆筆在腦海中重新構建出少女的模樣,粗粝的石子砂礫将右手食指指尖的傷口磨爛,變得血肉模糊。
十指連心,他用這種疼痛來對抗那股想要将她從他記憶中抹除的力量。
一遍,兩遍,三遍……
直到地上泥土被鮮血洇成一片暗紅,少女的模樣已徹徹底底烙印在他腦海中。
“不要讓我忘記你,求你,也不要忘記我……”
不知不覺中,他看着滿地不成型的血污泥濘,已是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