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亦垂眸壓下湧動的情緒,睫毛落下的剪影與眼下的烏青融在一起。
兩個小和尚端來了兩人份的早膳,還未來得及放下,那方丫鬟就過來傳信宮中來人,無法,她隻留下一句好好歇息着便匆匆離開,來不及梳洗便同來人入宮去。
自那日永亦隐晦提及前去誅邪塔内之事起,一直未得宣德帝的召見,她本不着急宣德帝何時做出回應,原想着要晚些許時日,不曾料想竟如此之快。
然而更令永亦沒想到的是,創造良機之人,竟是國師。
昨日國師捉了那狼妖,要想将其重新關押至誅邪塔内,便得經宣德帝手拿到令拓。
所謂令拓,便是将能開啟誅邪塔外法陣令牌用朱砂混和少許契約令牌之人的血液拓印到黃紙上,為‘通行符’。
此令牌,便是由宣德帝親自保管。
然——逃于人間的邪祟,若能誅殺又何苦再次關押于塔内。奈何越丘言辭懇切,又将一衆先師搬出。宣德帝必然不相信其古闆說詞,無非都是幌子,隻是不知道國師這葫蘆中賣的什麼藥了。
“既然國師心迹如此,朕并非罔顧人倫之人,此行便讓霍大人與你同去,也免得途中再生事端。”
坐于上位的帝王聲聲威嚴壓下,不容置辯。越丘眼神暗下些許,平靜稱‘是’,再擡首,神情已恢複如初。
永亦微微屈身,亦如此答複。宣德帝這番周轉,讓她同國師一起入誅邪塔内,果然是帝王心思敏感多疑,一面叫她跟着國師瞧這其中算盤,一面又讓他們二人相互制約,以防她胡亂行事。
雖隻能出入誅邪塔一次,倒也足夠她瞧上一瞧裡面的情況到底如何。
從宣德帝手中拿到兩張通行符紙,兩人各懷揣着心事,一路無言,在宣德帝親衛的帶領下行至誅邪塔外。
塔外一如既往重兵森嚴,遞交層層書函,親衛避開二人,小心翼翼在刻滿行文的石碑前放上一塊環形令牌,輕輕一按,面前隔着一層薄霧般的罩子扭曲出一一人高的漩渦。
“二位大人,結界暫時開啟,還請快快入内。”在親衛的催促下,兩人前後邁入結界之中,如穿過一層水膜,永亦回望一眼,發現漩渦重新平複,親衛的身影在結界之外若隐若現。
結界之内,四周草木枯敗,腐朽的植物混着翻出的泥土,呈現出詭異的暗色,誅邪塔由石塊砌成,工匠雕琢出細緻古樸的外觀,遠遠看去仿若一普通的石塔,安靜立于距兩人十米左右的位置。
永亦走進,才發現每一塊磚石上都刻有密密麻麻的符文,文字之間流淌過暗金色的光芒。
在關着數百邪祟的塔外,永亦幾乎察覺不到一點妖邪的氣息,她緩緩走向一眼看去黑暗空洞的大門,就在她靠近之時,數到光芒乍現,浮現出一道金色的‘門’。
“霍大人好奇心未免太重了些。”一直未出聲的越丘在此時催促,和顔悅色未顯出半分急切之意,若忽略兩人立場,倒像是長者在開小輩玩笑。
永亦從懷中拿出符紙,符紙上的朱砂映着金色大門散發出微弱的紅光,她回眸淡淡撇去一眼,國師手中符箓也正亮起光芒,她率先邁入門中,未發現國師手中的符箓隻那一瞬便暗了下去。
短暫失明後,永亦到了塔内,身後國師的腳步聲也在她還未看清周圍景色的瞬間悄然響起。
塔内氣息混亂邪祟倒是沒瞧見一隻,她皺眉環視,四周篆刻有許多面目猙獰的獸類壁畫,栩栩如生,像是欲破開這牆壁逃出。
永亦一眼便判斷,這群邪物的肉身便封于石像之中,有幾處石像上破開有裂紋,出逃的邪祟便是從裂紋之中鑽出,那又是如何逃到塔外?
永亦試圖找出缺損之處,隻有石像上留有裂縫,有些形态她依稀能辨認出此處的妖邪已被她誅殺。擡頭往上,粗略而過,一層一層的壁畫堆疊,足有五層,一覽無餘,偏偏牆角處高懸一鎖梯直至高處。
往上竟還有一層。
永亦不知這上層之物是否也逃離到塔外,但絕對能料想到是比底層這些壁畫之中的邪祟還有棘手的存在。
永亦收回視線,目光落到國師身上。
隻見越丘手持一眼熟的布袋,立于一破裂是狼形石像前,口中念訣,一股黑霧冒出緩緩沒入石像内,熟悉的金光流淌在縫隙之間,似在慢慢修複裂痕。
永亦直勾勾盯着那裂縫,眼中閃爍殺意,毫不掩飾的目光令越丘回首,眼中含笑卻是警惕地看向她,“霍……”
霍大人這是要做什麼?
隻等他說出一個字,永亦便已越過其一拳砸于突出的狼首之上,碎石紛飛,伴随着殘渣簌簌落下,永亦拳頭處的皮肉破開翻出些許血肉,她不覺痛,将一股黑霧從裡面拉扯出來,黑霧在她手中扭曲掙紮,尖銳刺耳地嚎叫,還未吐露什麼,便泯滅消散。
永亦回首側目,眼眸中含着戾氣,唇角微微勾起諷刺淡淡弧度,“國師既已完成先師遺志,那便了了心願罷。”冷言冷語,更像是在死人墓前說的墓志銘。
越丘表情僵硬一瞬,很快恢複。
他氣急反笑,咬牙切齒道:“自然,天色已晚,霍大人還是速速回宮向陛下通傳吧,越某不奉陪了。”
他甩袖離去,背過身時,詭異地勾起一抹笑,眼中已是藏不住的殺意。
當真如他大徒弟言,是個瘋子。
還是個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