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朦胧的暗色影子飛入國師府内,避開庭院巡邏的道人,騰飛至上空,俯飛向一燈火通明的内室,從大開的窗門飛入,落于窗邊案桌之上,凝成一蝙蝠的影子,低頻尖細的聲音傳出,嗡鳴如銅缽摩擦回響。
“貪狼呢?”
越丘将手中的香插入香案之中,細長的青煙如絲如綢,緩緩上升,朦胧了供桌之上那素淨仕女畫像。
緩緩将雙手洗淨,這才望去。平靜道:“貪狼已死。”
還未等他多做解釋,蝙蝠妖忽然發了難,驚叫着沖他襲去,“你哄騙我等去埋伏那凡人,如今魚妖丢了性命也罷,貪狼你不是保住了嗎?為何如今魂飛魄散,若不是我反應快,怕不是都得覆滅于那日,你一言,把我等使喚來去,若不是我等被困多年法術幾近消散,怎能任由你一落魄道士差遣!”
越丘不慌不忙地躲開蝙蝠妖的襲擊,面上好言将今日之事說明,實則眼中滿是不屑。
蝙蝠妖翅膀掃過的地方,狼藉一片,乒乒乓乓地,很快引起正領着弟子巡邏的杜恩等人。
“誰人敢在國師府鬧事!”他大喝一聲,領着人飛奔而去。
眼看蝙蝠妖就要打翻香案,越丘袖中飛出一疊符紙将其圍困,喝斥道:“那日,本尊冒着風險将貪狼救下,若本尊要貪狼死,又何苦如此迂回,你若分不清厲害,早在當初求本尊救爾等脫離苦海時,說話可有如此硬氣!”
說罷,腰間摸索出‘乾坤袋’,察覺到越丘動作的蝙蝠妖頓覺不妙,身體發瘋般撞上符紙,黑煙灼燒大半,“該死的凡人——竟敢诓騙我等——”怪叫一聲聲凄厲,從來時的窗戶處歪歪扭扭逃出。
越丘正欲追去,就聽門外的呼喊與腳步聲亂作一團,一群雜亂聲中,他的大弟子杜恩的聲音尤其突出。
“是邪祟,竟敢夜襲國師府,攔住它——”
越丘那張和善平凡的臉上浮現一抹厲色,心中明了絕不能外傳出蝙蝠妖來過他房内。
那位霍大人,可是個緊咬着人不放的瘋子。
念及此,他不得不頓住腳步,乘亂去到一旁偏房,一掌聚力轟向梁柱,半數房梁連着磚瓦塌下,聲響之大叫去追蝙蝠妖的杜恩一行駐足回首,幾息之後,就見一人影飄然而出,不知是誰反應過來喊一聲‘師父’,他們這才慢上一步追去。
那蝙蝠妖本就速度極快又擅隐匿,鬧得半城人皆知國師府昨夜遭妖邪偷襲,又極其狡詐地毀了國師住所拖延國師動作,國師親自出馬都未能将其捉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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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亦一早便受到的手下人傳來的消息,妖邪自然當誅,不過國師府鬧出如此事端,叫她對國師抱有懷疑的态度不明幾分,懷疑之心若能如此輕易打消,倒不如覺得這妖邪夜襲國師府背後更有重重謎團。
禁軍與國師府雖不和,但出了這類大事,定然不能袖手旁觀。何況,萬一那妖邪受傷藏匿在某戶人家之中,若未能及時察覺,等到妖物傷人性命方反應過來,則後患無窮。
挨家挨戶盤查并非易事,調遣禁軍數量過多,要向宣德帝禀報。入宮之前,永亦想先去看望渚青。
昨夜聽過殊白念誦佛經,睡眠雖淺,卻未驚醒,前塵往事如走馬觀花,醒來也仍覺半夢中,生出一貫的不舍。
夢中參雜着,是父親鮮少同她提及的與娘親青梅竹馬的情誼,懷念中蘊涵她當時年少無法看懂的柔情。
——這樣的眼神,似乎近日來見過,細究分辨時又如昙花,乍然一現。
她步履加快,不知不覺出了神。
“霍施主。”這一聲喊回了神來,循着聲音望去,喚她的一行手中端着銅盆,左側一常端着木托,兩個小和尚伫立房門前臉上堆滿笑意,而她……不知不覺走過了。
“小師叔剛醒,霍施主是來瞧他的?”一行笑得讨喜,心裡思索着幫自家小師叔一把,他們小師叔正兒八經的俗家弟子,可以娶妻。他的手肘碰了碰一常這塊呆木,挑眉時圓眼中透着一股機靈勁兒,沖房内高聲喊:“小師叔,霍施主來看望你傷勢如何——”
屋内,渚青平躺在榻上,将這幾日一直露在外的耳朵尾巴收回,昨日永亦的姐姐阿玉還來看過殊白,若不是一常一本正經地尋了個托辭,這方暴露總歸不好。既不能幾番謝絕,又不能唐突吓着人家。
“小師叔——霍施主來看望你——”
渚青将将收回狐耳狐尾,就險些被一行這一嗓子吓了回來。一向平靜溫潤的面龐上多了幾分慌亂,眼中是從未有過的迷茫。
還未等他稍作掩飾,永亦三人便進來了,他拉上被子,撇開臉去背對三人,發絲擋住些許面容,之露出一點挺翹的鼻尖。
房内四人,一常悲憐的神情一如既往,一行略顯興奮,唯有兩人之間交談平淡陌生。
永亦立床榻前問:“今日感覺如何?”
渚青拉起的薄被半遮面,傳出的聲音略顯沉悶,語調不疾不徐:“恢複些許,半妖體質比之常人要好。”
永亦輕微弓腰垂首,視線落在烏黑的發頂,“昨夜妖邪襲國師府,今日巡城捉拿邪祟,禁軍調遣内外,不能久陪。”
此話說得順暢自然,将自己整個人藏在床鋪的渚青腦海千萬遍回轉,一時不及平日慧心。他自起坐身,臉頰悶出一抹粉紅,答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後面自己回想起來,都不知是何意。
永亦不知聽清還是未聽清,點頭道:“晚些,我再來見你。”
“好。”他彎起淺淡的笑,晨曦的光蔓延入室,泛起點點暖意。
永亦走後,一行手捧着擰幹的帕子湊上來,“小師叔今日怎與霍施主顯得如此生分?”
渚青接過帕子擦拭,沉思不語。
今日他醒得早,自然回憶得昨日殊白做了什麼事,說了哪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