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加冠,要去村長家請村長給何牧四加冠,何璟作為兄長自然要出面,還要過去商讨借用公祠的事,宴請之事前頭已經準備好了。他們一家是遷到清水村的,沒什麼親族長輩的,隻請些村裡親近的鄉鄰,因而整個冠禮也不繁雜,今日去就是和村長再合對一些細節。
何璟邊往前走,邊盤算一些瑣事。南月的事放在了一邊,但始終壓在他心裡,讓他有些沉悶。
何牧四倒是輕松,老道士的話早不在意了,何璟搬走的事他也想通了,隻待明日加冠禮成,就是個……可婚娶的人了。
“哥,其實……我想讓你給我加冠來着。”何牧四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突然來了一句。
“什麼?”何璟分着心,沒聽清他說的話,側頭看了一眼。何牧四傻呵呵地笑了下,搖頭道:“沒什麼,我就是說明天之後,我也是個大男子漢了。”
何璟聽了他的話沒回頭,不羁地笑了聲,“單會在我面前逞威風,算個屁的男子漢。”
小徑一直往前延伸,何牧四腳步漸漸放緩,跟在何璟身後,仿佛還是小時候的跟班。他在背後仰望着何璟,打心眼裡佩服這個人。
何璟的聲音離他越來越遠,他好像在走一條永遠走不到盡頭的路,呼吸越來越慢,血滴在黑靴上,滲進黑色布料裡,他擡手揩了揩口鼻,笑罵道:“娘的。”
“咳——咳,哥……娘——咳。”何牧四捂着口鼻,血從手指間股股湧出,他望着何璟的影子愈漸模糊,“有沒有說……我将來……也是個男子漢。”
樹林扭曲傾倒,大地翻轉,他看見天上的太陽被黑暗傾覆,不可饒恕般淹沒住他,向他奔過來的腳步聲像流水一樣遠遠離開。
子夜,夜最濃稠的時刻,絕對掌控着地上每一個死角,不許任何人喘息。
東屋裡靜得可怕。
周叔坐在床沿,指腹輕搓着銀針,将針深入人中微許,底下依舊沒有顫動,燭光映着,何牧四面上覆着銀針,眼皮青黑,毫無血色,已是油盡燈枯之态。
許久,洩出悲憤,周叔須眉抖動,閉上眼收去裡面的淚意,低垂下頭看向何璟,太過無奈地擺着頭,“人力不可為矣。”
何璟沉寂地坐在矮凳上,額抵着拳,雙肘撐在膝蓋頭。外間屏風後的葉榛榛聽見後猛地站起來,跨進内間,站不穩似的扶着門框,通紅的眼眶止不住地流淚。
“璟哥兒,去覺佛廟求一求罷。”周叔低聲道,“他還這麼年輕,也未做過十惡不赦之事,遭此劫難,上天焉有不庇佑之理。”
何璟緩緩擡起頭,東屋照亮的範圍内,周叔和葉榛榛視線落在他身上。
人力不可為,求神拜佛。
何璟唯有沉默。
夜風刮劃着花枝拍打在牆壁上,地上落滿荼靡花瓣,覺佛廟屹立着,從上而下,似對峙、似藐視,凝望站在它面前的人。
耳邊的風聲嘈雜,何璟隻身站在廟前,心中同這風一樣雜亂,他邁步向前,踏上台階時,狐狸不知從什麼地方奔出來,咬住他的袍角往後拉。
爪子陷進泥裡,頭發了狠力的抵着何璟的腿後退,何璟心陡然一驚,彎腰抱起狐狸,狐狸卻掙脫他跳下去,仰頭朝山上的方向嚎叫,回頭看他一眼,向山上跑去。
何璟猶豫一瞬,還是跟着它跑上了山去。
狐狸的蹤影瞬息之間便消失在山野,何璟亦不敢停歇,撥開樹枝,腳步飛快。
氣喘籲籲跑到洞前,何璟猛地刹腳。結界撤了,明明隻有十天,他仿佛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南月,隔了幾百年一樣悠久。白發白衣的人駐足洞前,何璟任由來自心底的欲望瘋狂作祟,單手抄抱起南月,掌着他的後腦深吻下去。
南月後背抵在牆上,喘息不定的回應他,感受到何璟内心的掙紮、無奈、壓抑。
何璟是有血有肉的人,身處無力的處境,也會有痛苦。南月撫着他的後背,用人的方式給予安慰。
“何璟,把這個給何牧四。”南月額頭靠着何璟肩頸喘息,幾乎窒息的一吻讓他控制不住散出體香,南月稍緩才把手心那顆金丹遞給何璟,“他人魂殘缺,注定世世活不過弱冠,這個可以救他。”
何璟頓了頓,拿起那顆金丹,隻道:“這是什麼?”
南月搖了搖頭,攀緊他,說:“你不用管,這是我欠他的,還了他,我就能離開這個洞穴。”他探頭親了親何璟的鬓角,笑着道:“以後我們就在人間開個小店,白頭偕老,好不好?”
何璟怔怔,南月腳下的根脈松弛,他隐隐察覺出真相。
妖如何與他白頭偕老?所以……南月舍了他的壽元。
何璟閉上眼,抱緊南月,很久之後在他耳頸後沙啞地說了個好字。
南月望着何璟走下山。
上一世未竟的因果,隻盼這一世修得正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