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際申時過半,雨水漸大,大家都沒帶雨具,衆人排着長隊走在泥濘的山路上,頗為狼狽。
吳娘起初還想将那面鑼遮在沈硯頭上,被沈硯笑着推開,“快别費力了,這能擋幾滴雨?”
緊趕慢趕行了約兩刻鐘,崔岑忽警覺地豎起耳朵,“聽!”
聽什麼?
沈硯還來不及問,就聽到一聲巨響從遠處傳來,仿佛天地間有什麼東西沖破桎梏,咆哮的聲浪瞬間沖擊到耳膜上。那聲音又悶又沉又浩蕩,隆隆作響,勢不可擋。
“潰壩了!”沈硯和林敢異口同聲。
話音剛落,衆人就看見遠遠有一道黃色水線洶湧而來,水勢滔滔,眨眼間就近在眼前!
“老天!救命啊!”
村民們驚恐尖叫,在後面的人忍不住前擠去,頓時長隊亂作一團。站在最前面的崔岑眼疾手快,搶過林敢手中的長竿,橫擋一波,好險沒有叫人沖擠到他們幾個身上去。
林敢略退一步,脖頸上青筋暴起,運氣張口,發出驚天動地一聲怒吼——
這一聲正宗的“獅子吼”近在耳旁,綿長有力,有些定力稍弱的忍不住感到頭暈惡心。
趁着這一刹那,沈硯以可能是此生最大的嗓音,高聲喝道:“不要動、不要慌!我保證都不會有事!大家不要動!”
說話間那滔滔黃水挾帶無數泥沙,腥浪翻滾,從衆人身邊轟鳴着沖咆而過。這變故隻在瞬息間,水禍無情,吞田吞地,阡陌家園即刻成萬裡汪洋。
除了他們站立的這條山道,放眼望去,隻有巍巍高山還是綠色,餘下浩浩蕩蕩都是黃泥大水。
天上還下着雨,但已沒人在乎了。
有驚恐的村民一屁股坐地上,無不是後怕。也有人開始痛哭,知道牛角坳已不複存在,家真的沒了,一輩子幾輩子的積蓄都沒了!
沈硯低頭看着腳下隻離着丈許的山洪,一顆心落地,才發覺自己緊緊攥着拳頭,手心握得生疼。
不過片刻間,水面上開始飄來許多破損之物,鍋碗瓢盆,竹竿木闆,篾籮家什,連根而起的樹木和殘斷枝桠,還有活着的雞鴨家畜在水上掙紮,浮浮沉沉。
沈硯正要叫衆人繼續趕路,眼角餘光忽瞥見不遠處水面上飄來一隻木盆。
那盆邊似扒着什麼活物,黑色的,小小一團。
“喵,喵——”
這細弱的聲音,沒有聽錯罷?沈硯有些不敢置信,伸手扯了扯崔岑的衣袖:“崔侯,你看那邊!”
崔岑手臂一僵。
他凝目在水面上搜尋,有些不确定:“好像是隻貓?”
這水壩覆頂之下,竟還有隻貓能存活?
水流速度很快,那木盆眨眼間又近了些。這下沈硯睜大眼睛看清了,确實有隻小黑貓扒在盆沿,見到有人它叫得更大聲了,“喵——!”
可是木盆并不靠着山道,離着“岸”不但有高低落差,還有一二人遠的距離。水波洶洶,似一頭挾裹着渾沌的可怖兇獸,那隻小木盆在它的巅蕩戲弄中随時有可能被吞沒。
可是沒辦法,逃路匆忙并沒帶什麼趁手工具,沒辦法了,沒人能救得了,沈硯望着小黑貓越來越近,又眼看越來越遠……
“你呀。”
身邊忽有人輕歎一聲,随即一個身影撐杆一躍而下。
沈硯就看着他一手吊在弧斜的竿頭,仿佛一隻輕盈的白鹭,在空中略停了停,羽臂在水面一掠而起。
“侯爺!”遠在隊末的鐘意,霎時眼瞳彤紅,驚駭萬狀!
電光火石間,林敢大喝一聲,接替着将竹竿擒抱住連退三步往後一拔,将人帶了回來。
這一連串隻在兔起鹘落,竹竿承受兩股巨力,到此時方才哔哔剝剝炸裂,露出竹芯已是廢了。林敢撒氣似的将它往地上一擲,心存餘悸隻覺全身發麻,忍不住怒道:“侯爺你——”
太亂來了!
岸上的人都被這利落又漂亮的身手驚呆了,包括沈硯。直到崔岑向她伸出手,那掌心裡攤着一隻圓溜溜大眼睛的小黑貓。
“你呀,”崔岑覺得她真是有趣,“明明很喜歡。”
可是不說。
覺得别人為她辦不到。
但他燕崔岑,未必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