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高郁之沒有遇到慕然,對他而言,在京城的生活也沒那麼難熬。
父親追求權利,野心勃勃,母親沉溺在父親編織的美夢之中,或許各有所得。
高郁之可以一直保持冷淡,一直保持漠然,對于一切都漠不關心。
可是高郁之的冷淡逐漸被另一個念頭覆蓋了——
如果那個人還活着,如果我們真的可以相伴終生。
高郁之的雙手顫抖起來,他摸着那塊玉,淚如雨下,他的身體顫抖起來,背微微弓着,身體克制不住的發抖。
他這一年頻繁出現幻覺,于是他想,會不會他終于瘋了,終于被高疏舜的忘憂控制了。
他想,那忘憂挺好的,和夢紅塵一樣好。
這一年,高郁之拿到了夢紅塵的藥方,他痛苦的時候,就着夢紅塵做場美夢。
夢裡的人仍然穿着它的白衣服,插科打诨,高郁之就和他一起坐一會。
夢裡的慕然一開始還很歡迎他,會說:“好久不見。”
“最近想我了嗎?”
“有空要多來看看我。”
他說什麼高郁之都說好,握着酒杯,一口一口喝,慕然便又托着腦袋皺眉:“你怎麼這麼能喝。”
“喝多了對身體不好。”
高郁之便嗆他:“你活過來對我身體最好。”
慕然便站起身,在他面前轉一圈。
笑眯眯地:“我不是還活着嘛。”
玉佩的光漸漸亮了起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帶着點熟悉的笑意,輕聲問:“喂,有人嗎?”
高郁之的聲音帶點啞,聲音仍然在顫抖,半晌沒有出聲。
對面那個聲音等了一會,聲音更大了:“喂?對面有沒有人聽得到?寒月,高寒月?”
“嗯。”
“就這一句話嗎,我們一年沒見了哎。”
“想你了。”高郁之聲音更輕。
高郁之想起他頻繁用夢紅塵後,夢紅塵中的那個慕然開始躲着不肯見他。
高郁之在夢中四處找。
終于在某個石頭堆後面,或者某間房子的角落找到他。
“你躲在這裡是不想見我嗎?”高郁之便問。
慕然蹲在石頭堆後,仰起頭,眼神裡都是淚光。
“你走吧,我不能見你的。”
“我知道我是假的了,你不要總是來見我。”
高郁之看着慕然,聲音很輕:“可是……可是,我活不下去了。”
“沒有你的話,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高郁之的頭垂下來,黑色的頭發順着滑落,他的表情隻有擡着頭的慕然能看清。
“我真的……好辛苦……”
慕然感覺臉上濕濕的,一滴眼淚落下來,落在他的臉上。
大概是下雨了吧。
夢紅塵中布滿積雨雲。
玉佩仍然在閃爍着。
高郁之把玉佩放在心口,那塊玉佩猶如一點朱砂,烙印在心口。
他感覺有什麼東西順着鼻腔落下來,血液落在地上,高郁之盯着那幾滴血,很安靜地笑了。
高郁之緩緩靠在牆邊,順着城牆強撐着往前走,走到宮門角落。
宮門内外似乎隔絕兩個世界。
無人的角落給了假裝堅強的人一個拐角。
高郁之縮在最深的黑暗裡,頭埋在手臂中,聽着對面的聲音。
慕然說,他中了毒,可是福大命大,活了下來。
慕然說,他最近身體養好了很多,或許可以來京城見他。
慕然說,他需要一個名分,不然總是不安。
慕然說,他們私定終身。
高郁之說好。
他已經沒有再等待的能力,這一年的晝夜,将他耗盡,熄滅後又點燃。
他想,老天爺又給了他一次機會。
那就都算了,不用魚死網破。
他終于想要重新活下去。
他的手止不住的顫抖,那些陰暗的計劃剛剛劃開一個角,還沒來得及傾倒,黑色的液體在高郁之腦海中滾了一個圈,被突如起來的沖散了。
高郁之有點茫然地看着四周,想起他開的賭坊,想起他這一年為高疏舜做的髒事,沒有來地慌張起來。
他的父親害慕然失去了投靠的門派,雖然他隻是個外門弟子,但真的不介意嗎?
慕然因為朝堂的權利争鬥而身受重傷,難道不會怪他嗎。
高郁之慌張起來,那種不安感撕扯着他,仿佛要把他生生撕成兩半。
他想他必須做點什麼,他承擔不起失去的代價。
第二天尚書房。
蕭承睿一早便到了,他走進書房,習慣性踢一腳蕭景容的桌案。
他已經對欺負蕭景容失去了興趣。
一個草包,唯唯諾諾,打起來連掙紮都不會,他打多了自己還嫌累手。
他看着坐在他左手邊的高郁之,冷着一張臉,仍然是一副世界上所有人都欠他的老樣子,心中反而升騰起一絲興味。
他湊近,手按在高郁之的桌子上。
高郁之面無表情地瞥了他的手一眼,又移開視線,不搭理人。
“喂,寒月啊。”
眼前人連個眼神都沒給,蕭承睿卻已經習慣到懶得生氣了。
他甚至帶着點無奈地調侃:“高郁之,也就你敢對本太子擺這種臉色。”
“有事便說。”很不耐煩的語氣。
蕭承睿卻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又俯下身,仔細打量了高郁之幾眼:“怎麼看上去你今天這麼高興?”
“有嗎?”
“有什麼事也跟本太子說說?”
“沒事。”
蕭承睿挑了挑眉,饒有興趣,可看高郁之一臉被問煩了的表情,怕他真的生氣,又說:
“聚會你不來了?藥我給你弄好了。”
“不去了。”高郁之回答。
“你玩我是吧?”蕭承睿罵道。
“賭坊這個月的利潤都給你。”高郁之說,“我要把賭坊賣了,你接不接手?”
“你瘋了?”
蕭承睿不敢相信對方說的話,賭坊可以說是一本萬利,借着高郁之未入仕,又方便在朝中行走的身份享受了不少特權,他現在居然說不管就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