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橫掃,風雪漫卷,直撲人面龐之上。
這已經是秦寶扇第三次跪在了顧府門口,她頭顱低下,頸項筆直,雙手捧起一株冬青的枝條。隔着雪幕,讓人覺得對方頭上那搖搖欲墜的紅色簪子格外惹眼。
前幾日她根本就沒有看見顧長浔的影子,今天終于算是等到了對方的車辇。董青站在車辇前方暗自歎了一聲,完了完了,這個女子,大抵今日是要見閻王了,“殿下,這女子說,那落葉已經長回去了。”
果不其然,那簾子後頭紋絲不動,隻傳出一道稀松平常的聲音,“殺了。”
“是……”
秦寶扇看着董青面色不善地朝她走過來,趕緊将頭埋得更低了,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殿下息怒,民女幼時曾師從一神醫,那神醫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寶扇雖學藝不精,但是也會了一二。人同樹也有相似之處,故鬥膽一試,誰知它真的長回去了,求您過目,這便是民女方才折下的枝桠。寶扇自知性命輕賤,不敢欺瞞殿下,若是殿下發現有假,再殺,殺了我也不遲。”
車辇裡的顧長浔沒有說話,似乎是在思索怎麼有人上趕着撒謊來尋死。董青這幾日倒是摸清楚了他的脾氣,趕緊将那冬青接了過來,“殿下。”
果然,那車辇的簾子又掀開了。那隻帶着傷疤的修長的手拿着枝條看了一會,便從上面拆下來了一張字條,上面的字體很是清秀,顧長浔冷眼看着,隻見上面寫道,“薛照,幽州。”
本來沒有表情的臉擡了擡,顧長浔側目看着窗外,“叫過來。”
秦寶扇站起身,頂着雪往前走了過去。車辇裡的熱氣透不出來一點,隻有一道冰冰冷冷的聲音,和着車角鈴铛細碎如同切冰碎玉的聲響傳來,“你是薛照的人?”
“殿下誤會了。”秦寶扇聞着鐵鏽和冰雪混合在一起獨有的味道,隻覺得心髒砰砰跳得厲害。
這是她想了很久之後想出來的法子。在她長久的記憶裡,顧長浔就是陌生的三個字,唯獨知道一點的就是他後來征戰幽州,燕國宰相之子薛照最後當衆揭露出顧長浔同當時城守軍的舊仇,還在顧長浔占領城池之後秘密開城門,放敵入内,給了他背後一擊。
那一仗代價慘痛,據說顧長浔自己當時差些死了,好長時間沒有消息,但是好在他在大夏軍隊命懸一線之時及時出現,力挽狂瀾。
她當然知道這個現在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對對方恐怕是不重要的,但是薛照和他曾經在燕國的時候多少有龃龉,她能确定。她當然也能提醒對方小心大皇子和二皇子,但是顧長浔現在還在蟄伏期,若是她不小心把他的野心說出來了,她安有命在?
“民女自小有異能,能夢見一些以後将要發生的事情,自小就比較靈驗。自從在殿内見到殿下的那天起,就做了一個夢。殿下兩年之後會被派去攻打幽州,中途血戰多日,但是那薛照實乃小人,會從中挑撥,說您曾經在那……屠城三日。”
車内的顧長浔明顯一頓,擡起眼來,因着燕國的傳聞,世人都知道他打仗時向來鐵腕,但是沒有人知道他的人曾經血洗了幽州的一個小城,這件事情當時被燕王壓了下來,表面上也做成了當地内鬥的模樣。
但是這純屬燕國機密。這個女人,怎知屠城的地址?知道這件事情并且敢說出口的,怕也隻有燕王和薛照,可目前薛照不至于如此不怕死,燕王也還需要一個好名聲,不會将此事透露出去。更别說透露給一個從小在大夏長大的秦寶扇,除非秦家真正勾結的是燕國。可據他這麼多年的觀察,并未有任何迹象。
秦寶扇自是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麼,隻是繼續往下說着,“同時,他大開城門,使得城中軍民群起而攻之乃至您重傷。民女知道殿下乃人中龍鳳,身邊不缺有用之人,但是寶扇确實能為常人所不能。還請殿下成全寶扇為人子女的一片孝心,日後寶扇定對殿下唯命是從。”
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但是最終等到了眼前的一股暖意。繡着祥雲紋的車簾被掀開,顧長浔居高臨下,眼神從對方瑩白發紅的手指落到對方那一雙澄澈的眼睛上,“唯命是從,要你去死,你也去?”
“若是能換爹爹兄長活命,寶扇願意。”秦寶扇堅定點頭。
對方似乎想了好一會,“本王不太理解。放眼望去,蕭珩是國之棟梁,本王兩個皇兄也是龍章鳳姿,你為何賴上了孤?”
秦寶扇背後一涼,她總不能說她知道他最後要弑父殺兄吧?但是她也突然靈機一動,“幼時在閨中,和徐家田家小娘子有過不睦……這兩位應當很快就要成為大皇子和二皇子的王妃了……”
“嗯,那蕭珩呢?孤聽聞世人說蕭大人乃有皎月之輝。”他一邊品着秦寶扇的答案,一邊看着天上的太陽,“皎月之輝,就連這落日較之也遜色了半分。”
秦寶扇盡量克制住心裡的恐懼,壯着膽子,壓低了半分聲音,“非常之事當托非常之人。落日雖晚,但是還有再升之時,月亮永遠隻能是月亮。”
她這話說得很明白了。于是真的從對方的眼神裡捕捉出了一絲殺意。那琥珀色的眸子凝着她,嘴角揚起一抹淡笑。她隻覺得自己的手一點點慢慢地變得冰涼。顧長浔那一雙眼睛傲慢地微微上擡,他緩緩道,“隻是孤也不過是個不祥之人,你跟着孤不比跟着你丈夫好。罷了,叫蕭府來人,接回去吧。”
秦寶扇往前追了幾步,卻什麼都沒有抓住。隻有零星的雪花,在她的手心裡,化成了溫水。
還是不行。
可這是她唯一的底牌了。再過一天,她就又要回到上輩子的軌道上再走一遍了。她絕不能這樣。
可是第二天,秦寶扇也沒有等到顧長浔,隻等來聞訊而來的蕭珩。
他撐着傘,把狐裘溫柔地披在她身上。
蕭珩立在她的身側仿佛是雲中的仙君。眼神當中雖有不情願,但是更多的是無可奈何,“你若是覺得他可以幫你,明日,我替你去求他。”
一向清高孤傲的蕭家公子,竟然願意為她放下文人雅士的傲骨去求人。
秦寶扇擡眼看着他,見他似乎又回到少年時候的樣子,幹淨純粹,“我昨夜想了一整夜,終是想明白了,扇扇,我不應該逼你。在你做好決定之前,我不會幹涉你的自由。我唯獨想讓你開心些。不論什麼時候,寶扇都會是我最寵愛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