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指間的玉扳指在酒盞邊緣輕叩,發出清脆的聲響:“此話怎講?”
“回聖上,民女前陣子正從江南回京,曾親眼見過江南災情。”梅輕竹擡起頭,眼角隐隐泛起淚花,聲音帶着幾分哽咽,“漓江堤破後,整個徽州陷入汪洋之中。百姓日夜焚香禱告卻無佛祖庇佑,好不容易等到水退,豈知又疫病橫行。”
她的聲音在園内回蕩,帶着幾分悲憫和懇切。皇帝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若有所思。
“正因如此,才需要在江南修一座佛塔。”梅輕俯低身子,将額頭貼在沁涼的地磚上,聲音輕柔卻堅定,“貴妃娘娘身份金貴,是福澤深厚之人,今日壽辰更是福運連綿。借娘娘福氣為江南百姓獻上這座佛塔,既可鎮守江南水患,亦是天家的垂憐。”
貴妃聞言,唇角微揚,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她輕輕搖動手中的團扇,聲音如銀鈴般清脆,卻暗藏陷阱:“江南是陛下派專人治理方有好轉,與那神佛何幹?”
“貴妃娘娘所言甚是。”梅輕竹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石磚縫隙裡滲出的涼意順着膝蓋往上爬,她低着頭,聽見自己強裝鎮靜的聲音又輕又快,“所以這佛塔并非隻是供奉神佛,亦是天家仁德的豐碑。”
園内一時寂靜,隻有皇帝指間玉扳指輕叩的聲音。
“陛下。”梅紅英突然離席叩首,聲音帶着幾分惶恐,“臣婦管教無妨,才叫着丫頭在殿前放肆......不過我孟家卻無半點二心,孟家長女照螢此時亦還在江南養病,孟家怎麼可能......”
皇帝放下酒盞,目光在梅紅英身上停留片刻,随即轉向梅輕竹:“這事,朕也有所耳聞。”他一邊摩挲着玉扳指一邊緩緩開口道,“孟愛卿倒是養了幾個好女兒。一個在江南為百姓做實事,一個嘛......”
他停頓了會兒,方才繼續道:“明日讓欽天監測下風水,如果可以,就在漓江旁建個佛塔也無妨。”
貴妃嬌嗔一聲,投入皇帝懷中:“皇上~”
嬌軟美人在懷,皇帝不動聲色,輕輕拍了拍貴妃的手:“行了,今日是貴妃生辰,何必因小事傷了和氣?此事就這麼定了。朕還有奏折未處理,要先回殿内了。”
宮中嫔妃不算多,大皇子生母過世後,貴妃才進宮。因着年輕貌美,又一舉生下三皇子葉平,一直很得皇帝寵愛。
也是因着聖眷正濃,皇帝才會出席貴妃壽辰。這是其他妃子都沒有的待遇。
貴妃深知小脾氣怡情,但若是越踞便是不識好歹了。
貴妃見皇帝心意已決,便不再多言,舉杯與席上衆人暢飲。
回府路上,孟雅君坐在馬車内,心上依然久久不能平靜。她掀開車簾,望着窗外漆黑的街市,心中如掉入黑暗中一般一片茫然。
隻不過獻個賀禮而已,竟能鬧出這樣大的動靜。若是以後葉衡登基稱帝,宮中嫔妃争寵更加不擇手段,她能應付的過來嗎?
她第一次,對嫁給葉衡産生了質疑。
“輕兒,方才在宮中多謝你解圍。”梅紅英握住梅輕竹的手,仍有後怕。
“姑母見外了。輕兒本就是姑母帶大的,與孟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梅輕竹微微一笑笑安撫道,“隻不過貴妃看起來不像要善罷甘休的樣子,以後咱們還得仔細着點才行。”
梅紅英歎了口氣,輕拍梅輕竹的手背:“你做事總是考慮周到,要是雅君這丫頭有你半分聰穎我都放心了!”
“母親!”孟雅君不滿地嘟囔一聲,卻也沒多說什麼。
梅輕竹狀似無意地看着她們母女拌嘴,插話道:“方才宴席上看着當今聖上雄姿英發,難怪貴妃娘娘生了三殿下依然像小女兒般依戀聖上。”
梅紅英驚訝道:“輕兒,難道你想?”
梅輕竹點點頭,語氣堅定:“姑母,宮中還是得有個自己人才妥帖。”
聞言,梅紅英若有所思。梅輕竹所言極是,若是在宮中有人,今日之事有人解圍,便不必受如此驚吓了。
隻不過......
她遲疑道:“不過宮中這種是非之地,未必就比嫁給尋常百姓幸福。”
梅輕竹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這等榮華富貴的地方,她不為她籌謀,還說她拿自己當女兒疼?怎麼沒說,叫自己女兒嫁給尋常百姓,過那為茶米油鹽苦惱的幸福日子?
“輕兒受姑母養育之恩,這是輕兒該做的。何況,若我入宮,梅家的宗親也能受益,說不定我們梅家就不會再一蹶不振了。”
話都說到這裡,梅紅英哪裡還會拒絕。她隻道,回府了和孟文州好好商議。
但梅輕竹心裡清楚,此事多半穩了。
眼下了卻一樁心事,她便關心起孟雅君來:“二妹妹也懂事了不少,前些日子知道了大妹妹和閻王殿下的事情,都沒鬧事。姑母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說到孟照螢,梅紅英心裡又來了氣:“誰知道她這麼不知廉恥,跟自己名義上的妹婿糾纏不清。莫說雅君,我聽了都來氣。召她回京的書信都去了不知道幾封了,這丫頭沒半點動靜,她是越來越不把我放在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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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的昌陽城,空氣中浮着一層看不見的緊張氣氛。
這樣詭谲壓抑的氛圍足足持續了三日,直到西山傳來焦糊味兒,才有人瞧見管道上的黑甲精兵押着往京城去。
孟照螢立在流螢閣二樓床前,看着衙役們将緝盜告示貼到了揚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