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了沒幾日,京城又下起大雪來。
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塊裝滿雪花的灰布。不知被誰戳了一下,灰布裂開一道口子,雪花便如羽毛般傾盆而下,紛紛揚揚,仿佛要将整個京城都一起埋葬。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宮牆外的青磚紅瓦,統統被積雪覆蓋,肅穆、蕭瑟。
孟照螢的馬車停在宮門外,車簾被掀開,一股寒氣撲面而來,像把人裝進了冰鑒裡。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伸手緊了緊身上的狐裘披風,踩着厚厚的積雪下了車。棉鞋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寒風淩冽,吹得她臉頰生疼。但她渾然不覺,隻是揚起頭顱,一步一步堅定地朝宮内走去。
既然都不放過她,那她躲個什麼勁。左右不過幾年活頭了,她便跟他們鬥到底。
貴妃的寝宮内,碳火燒得正旺,暖意融融。殿内的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混合着炭火的暖意,讓人昏昏欲睡。貴妃身子倚在軟塌上,手中捏着一塊玫瑰酥,輕輕咬了一口,酥皮在她唇齒間碎裂,掉了一地碎屑。
她慵懶地擡了擡眼皮,見孟照螢進來,佯裝震驚道:“喲,這不是孟小姐嗎?這麼大的雪,怎麼有空來本宮這兒?”
孟照螢恭敬地上前行禮:“回娘娘,照螢今日前來,隻因有一件事,或許娘娘感興趣”
貴妃挑了挑眉,饒有興緻地看着她:“哦,說來聽聽?”
“不知娘娘,信不信鬼神之說?”
“什麼意思?”
孟照螢不卑不亢,解釋道:“娘娘久居深宮,想必也聽過照螢‘克夫’之說吧。坊間一直又傳言,是照螢命硬,這才克死了秦二公子。”
貴妃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她猛地坐直身子,揮手将案幾上的幾盤點心掃下桌,瓷盤落地,幾聲清脆的響聲,碎裂一地。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厲聲喝道:“放肆!你不會以為皇上将你許給賀将軍,就可以在我‘祥福宮’放肆了吧!”
孟照螢依然面不改色,半步未躲,連呼吸都沒有絲毫紊亂,隻是接着說:“照螢不敢。隻不過,前日,賀将軍回府路上遭遇埋伏。”
說到此處,她頓了頓,目光微微轉向貴妃身旁的大宮女玉茹。
玉茹亦是怒瞪着她,隻不過礙于身份,沒有多話。
貴妃擺擺手,不耐煩道:“玉茹是我從秦府帶來的丫頭,是可以信得過的人,孟小姐别賣弄關子了,趕緊說吧!”
“娘娘如果是信命之人,那便沒什麼好說的,是照螢命硬,不易婚配。但若是娘娘不信命,就該知道,人心往往比鬼神還可怕。”
貴妃臉色變了又變,她手指緊緊攥住軟塌的邊緣,仿佛用盡全力克制着什麼。她死死盯着孟照螢,似乎想從她臉色看出什麼端倪。孟照螢毫不懼怕地回視,用眼神告訴她,就是她想的那樣。
良久,貴妃突然笑了,她站起身,走到孟照螢跟前,繞着她轉了個圈,目光從上到下細細打量着她,似乎要用目光将她扒光。
手指輕擡,護甲在孟照螢的臉上輕輕劃過:“好一個聰慧的丫頭,本宮倒是小看你了。”
孟照螢微微躬身,動作依然恭敬:“娘娘過獎了,這不過是照螢一個猜測,事實究竟如何,還需娘娘探查。”
貴妃冷哼一聲,揮了揮手:“行了,本宮知道了,你退下吧。”
孟照螢再次行禮,轉身退出祥福宮。她知道,自己的話像一個引子勾着貴妃,她必定已經開始懷疑秦子謙的死。接下來,就看貴妃的本事了。
如她所料,她前腳剛走,貴妃後腳就拍玉茹回秦府報信。
秦子謙雖是庶子,但秦府上下團結一心,從未鬧出兄弟阋牆醜聞。他不能文,不能武,病弱多病,連愛好都沒有,反得父兄憐愛。之前選中孟照螢,也是因為她身世足夠匹配。
雖已下葬多日,但他居住的院房一直空着,隻有管事媽媽帶着幾個孩子住在隔壁院子裡。得到玉茹帶回府的消息,秦侍郎立刻着人去秦子謙的房裡搜查,但葉衡的人做事極小心,早将秦子謙的藥全被銷毀了。
所有藥都銷毀了。
豈不是說明他的藥确實被人動了手腳,還是親信,所以才能不動聲色地将其餘藥銷毀。
秦侍郎心裡一沉,秦府,有燕王的眼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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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二,京城大雪紛飛,孟照螢和賀銘的大婚如期舉行。
鵝毛般的大雪從天上灑落,像無邊的紗幔,要将整個京城都掩埋。街道兩旁,積雪已深及腳踝。路上行人稀疏,偶爾可見幾個披着厚重鬥篷的身影,在雪中蹒跚前行,留下一串串深淺不一的足迹。
不過多時,又被新雪覆蓋。孟府門前高高挂起的大紅燈籠,在風雪裡搖曳,映得绯紅一片。
天還沒有亮透,雲栽便把孟照螢喚醒了。
從古至今,大婚這天,新娘子宛如上刑場一般,沒有片刻安甯。
孟照螢梳洗完換上嫁衣,梅輕竹過來給她梳頭。本來按照習俗,給新嫁娘梳頭的應該是梅紅英或者其他德高望重的長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