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突然笑了起來,聲音裡透露着一股莫名的寵溺。
“唉,告訴你們也無妨——我便是海神,伊格納修斯。”
“海神早就去了天界……”
“這事說來話長。”
海神打斷了伊恩的疑惑,他攪動起兩人周圍的海水,形成了一個小漩渦。“我的一縷魂魄去了天界,為的就是去天界找一個東西……但我的肉身留在了在無盡之海。”
那些個小漩渦旋轉着,變成了一根水做的法杖,外形像一根樹枝。
“因為一些緣故,我的肉身誤入了人魚幻境,想必你們也體會到這麻煩玩意的威力了。本來我去天界就是為了修複我的法杖,結果現在,魂魄回不來,法杖修不了——我已經困在這裡面幾百年了。”
漩渦們變成的法杖驟然散去,它們圍繞着德雷克轉悠,就像一群撒嬌的小精靈。
“人類騎士,我幫了你,你是不是應該報答我?隻是去海底深淵找到一個能修複法杖的東西而已,不會很麻煩的。”
海神伊格納修斯的聲音裡透漏着歡快的調子,伊恩仿佛能想象到他志在必得的神情。
“德雷克……”
“我答應你。”
騎士先生沒有理會龍族的呼喚,同意了這個請求。
“德雷克,你都不了解海底深淵裡有什麼……那裡環境惡劣,還是罪犯流放的地方。”
男人隻是低頭盯着自己的手背,沒有說話。
如果可以,他并沒有那麼想快速回到岸上……他偶爾也想逃避一下現實,就像一個縮頭烏龜。
他需要更多的時間去适應一些可能會發生的壞事。
“很好,人類,你把這顆珍珠帶在身上,這樣你就不用再擔心海底壓流了。”
一顆冰藍色的珍珠突然憑空出現,滾落在男人面前,德雷克撿起了它,把它塞在了自己胸前的口袋裡。
終于能夠重獲自由的伊格納修斯心情格外的美妙,他其實早就想好了,幾百年來沒人誤入幻境,自己好不容易等來一對——其中一個還是實力強大的龍族,就算他們不願意,自己也會強迫他們的。
但是……如果隻有人類一個人去海底深淵的話,可能會有點難辦。
海神回憶着兩人之間的互動——應該不必顧慮,這個龍族被人類吃的死死的。
……
那道空靈的聲音突然消失,任憑伊恩怎麼呼喊都不再出現。
憋屈到牙癢癢的伊恩踢了一腳地上的珊瑚石,沒想到這石頭還挺堅硬……
忍痛的伊恩仰頭望去,海面出奇的遙遠,天空上撒下的日光被層層水波過濾,隻丢下星星點點的碎片。
果然,人族那句話說的沒錯:人倒黴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
更何況自己現在喝的還是海水。
……
一道與世隔絕的峽谷裂縫裡,有兩個人在悶頭前進:前頭那人一個勁的撥開擋路的枯藤,後頭那人則滿臉不悅的緊跟着,嘴巴還一直叭叭個不停。
“德雷克,你為什麼不理我。”
“德雷克……”
“德雷克——”
伊恩就像一隻聒噪的鹦鹉,一直重複念叨着男人的名字。
“……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聊的。”
德雷克突然停下,伊恩徑直撞上了他寬厚的背。
龍族擡眸望去,面前是一副巨大的白骨,脊椎骨如一根粗壯的巨木,由向外延生的肋骨支撐着,黑色的海藤蔓爬滿了這些骨骼,遠看就像寄生的濃瘤。
盡管這隻是一具皮肉盡散的枯骨,但它空洞的眼框仍然帶有威懾力,像是能将人的靈魂吸入無盡黑暗的隧道,直直盯着兩人所在的位置。
“它已經死了很久了……”
伊恩喃喃道:他怎麼會認不出這具枯骨原來的樣子,這是一具龍的身骨,龍族雖然長壽,但死于意外的也不在少數……
王子殿下走上前,将手覆在它依舊尖銳的巨牙上——這個可憐的同族,它也許認識自己,也許自己曾經跟它打過照面。
德雷克靜靜打量着伊恩,眼見他情緒還算穩定,便觀察了一圈周圍,确認沒有危險後才繼續前進。
“德……”
伊恩踩着泥濘的海床,連忙跟了上去。
“伊恩!你能安靜會嗎!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
德雷克像個突然點着的火桶,他猛地回頭瞪了眼伊恩,兩道眉毛擰成了麻花,眼底卻淡淡的看不出情緒。
“……讓我一個人靜靜吧。”
男人轉過身不再去看伊恩,繼續悶頭往前走。隻是伊恩能從他的背影裡看出他藏不住的落寞。
像是一匹肩負了很多重擔的馱馬,帶着滿身的傷痕,一言不發的往前走。
伊恩不知道男人究竟在幻境裡經曆了什麼,但是肯定與自己有關——他不能去問,也不敢去問。
如果将一個瘡疤殘忍的刨開,那麼這道傷口産生的緣由便無法再被掩藏,膿血會把它們公之于衆。
伊恩站在原地,他凝望着男人的背影,長歎了一口氣,最終還是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