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牆都是牌位,幹嘛非挑她的?”紀天星兀自不平。
“可能覺得人家是外縣的,一時半刻不會再進城來,也就不會發現吧。”
紀天星道:“那不就是欺負人麼!”他扭頭沖菩薩道:“你就在那兒看着,也不管管!”
江晏立時哭笑不得:“你可不要去踢菩薩,那個塑像貴得很,踢壞了賠不起。”
紀天星氣鼓鼓地站在那兒,突然眼睛一轉,拉開桌子抽屜,從裡頭抽出一張空白的黃箋,拿起了筆。
江晏沉默片刻,向外瞥了一眼,小聲道:“别在這兒寫,讓人看見了。”
紀天星于是蹲到了桌子後面——有拖地的黃桌布擋着,進來拜佛的人就瞧不見他了。
他拖着一手狗爬字,很快重新寫好了那張長生箋。擡頭一看,江晏已經把梯子擺好了。
紀天星趕緊爬到頂上,飛快地把寫好的紙箋換上去,而替換下來的那張,被他夾在了下面一個空白的牌位裡。
做完這些,他輕巧地從梯子上一躍而下,和江晏一起把梯子推回去了。
至于揉皺的那團紙,被江晏借着香火點燃,和香灰落在了一起。做完這些,他向着殿門外望了一圈兒,拉着紀天星若無其事地離開了。
兩個小少年繼續在寺院裡東遊西晃,一會兒這裡探頭,一會兒那裡瞧瞧。路上遇見老居士拉着平闆車往齋堂送大戶供養的水果,順手幫忙推了車,得到了兩個又大又紅的蘋果。他們在齋堂門口把手和蘋果都洗幹淨,一邊啃着冰冰涼的蘋果,一邊又溜達回了前院兒。
法物流通處開了門,江晏便帶着紀天星進去看新鮮。屋子裡亮堂堂的,玻璃櫃台底下墊着紅絲絨布,上頭放着各式各樣的工藝品,燈光一打,看起來樣樣都好看,樣樣都很貴——價簽上也确實如此。
看櫃台的祁奶奶正在織毛活兒,江晏打了聲招呼,拉着紀天星鑽進了後面的儲藏間,貨架上堆着好些東西,他在裡頭尋覓,找到了放手串的架子。櫃台裡标價昂貴的手串,在這裡成盒放着,每盒裡都是一大堆,數不清有多少條。
江晏把那些盒子挨個打開,拿給紀天星看:“挑一條。”
紀天星心裡癢癢的,嘴上還在矜持:“不要,好貴。”
“進價很便宜的。”江晏道:“都是些木頭果核之類串的。”看見紀天星的目光,他補充道:“真的,南方工藝品市場批發這個,好些都是幾毛錢一條。廟後那條街做生意的人都知道。”
手串什麼樣的都有,瞧得人眼花缭亂的。紀天星東看西看,感覺很快樂,又好像察覺到了什麼:“保平安的麼?”
江晏想了想,誠實道:“說不清,圖個吉利吧。”
紀天星在衣服上擦幹淨了手,認真看了又看,最後伸手拿起了一條深紅色帶金星的,戴在手上:“我要這個。”
那條手串戴在他手腕上,顯得他小小的手腕更白了,擡起來聞一聞,還有股木頭的香氣。
“那就這個。”江晏把盒子都整理好放回了原位,帶紀天星出去,和祁老太太說了一聲:“我拿了條紫檀金星的,記我爸帳上。”
老太太翻出賬本:“江顯聲……诶,他上個月不是剛拿了條一樣的麼?說是給你拿的。”
江晏眉頭微微一皺,反應很快道:“哦,我不記得那條放哪裡去了。”
“哎呀,你們男孩子,就是丢三落四的。”
老太太記了賬,又有香客進來買護身符,江晏便領着紀天星出去了。
廟裡這會兒人已經很多,空氣開始變得嗆人。紀天星窺見江晏的神色,小聲道:“你爸爸……是不是沒把手串給你?”
“他在外頭有情人。”江晏黯然道:“肯定是拿去給那個女的了。”
紀天星安慰道:“沒事的,你别難過,我爸也有情人,好多呢。”
兩人面面相觑。江晏似乎一時喪失了表達能力:“……這是什麼,可以拿來比的事麼……”
“哎呀,我就是想說,這根本沒什麼。”紀天星很笃定道:“所以你不要難過,讓你媽媽也不要難過。說不定哪天他就被情人把腿打斷了呢。”
江晏茫然:“打斷腿?”
“嗯。”紀天星從口袋裡掏出兩顆糖,一顆遞給江晏,另一顆剝開塞進自己嘴裡,輕快道:“我媽就把我爸腿打斷啦!”
江晏張口結舌,半晌,才終于長歎一口氣,自言自語道:“我家……應該也差不多……”
“所以說呀,你不是一個人嘛。”紀天星道:“别想了,吃糖呀!”
江晏剝開糖紙,剛把糖放進嘴裡,眉頭就皺起來:“好酸!”
“檸檬糖!”紀天星嘻嘻笑:“一會兒就好吃了。”
江晏含了一會兒,眉頭舒展開:“裡頭是甜的……”
“是吧,我不騙你。”紀天星看着越來越多的香客,小聲道:“人多起來了,我們找個人少的地方玩兒吧……你上回不是說,這附近有賣小吃的麼?我們買點東西吃吧。”
“有呀。”江晏含着糖點頭,随即有些不解道:“你才吃了蘋果的……”
“那個又不頂餓!”紀天星立刻反駁。
他個頭小小的,年紀也不大,胃口卻好得很,也不知道吃下去的東西都到哪兒去了。但一個長身體的小孩子,喊起餓來是很理直氣壯的。
江晏看着他,臉上的郁氣散了,露出一個很淺的笑來:“那我們到後街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