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侞卿。”崔扶榮脫口而出。
“芳齡幾許?”
“到冬月就滿十二了。”
崔扶榮字字铿锵,對答如流。
許鈞澤身後一侍衛卻直将明晃晃的長刀架在她脖頸處,怒斥道:“你這小孩能有十二?你要是敢說謊我定取了你的小命!”
崔扶榮瞥了一眼出聲的侍衛,朝許鈞澤高舉起手掌,一表忠心:“我還能騙恩公不成,我隻是在這山上吃不飽、穿不暖看起來小一些罷了,若是這位壯士不信,大可去山下打聽打聽就是。”
許鈞澤微微蹙眉。
扶榮公主是歲元三年仲夏所生,算起來應有十歲了,如若這小孩所言為真,那她還真不是他要找的人。
但此次西行,甯可錯抓一千,也絕不能放過一個。
許鈞澤心意已決,卻又覺身下一陣濕漉,再一垂眸,隻見自己那白淨的長袍上已然留下道道黑色抓痕,而在那抓痕之外,還有團團不可言喻的不明液體。
一想到那會是她的眼淚或是鼻涕,他便心中一陣作嘔。
“你先起來。”許鈞澤幾乎是從齒尖擠出來的四個字。
他身旁的侍衛見勢又拔刀沖了過來:“你這小孩别不知好歹,快把你的髒臉從少将軍的腿上挪開!”
許鈞澤素來愛幹淨,而他身上這件麒麟織金繡花暗紋圓領袍正是許将軍送他的生辰禮,平日裡最是寶貝的。
崔扶榮瞧着他想怒卻不能怒的模樣,非但緊抓不放,還不忘趁機多蹭了兩道黑印:“那恩公先答應我嘛。”
髒兮兮的小臉下,一雙汪汪的純真大眼讓許鈞澤的臉色變得愈發鐵青起來,他咬緊牙關,隻能硬着頭皮應了下來:“好,我帶你下山。”
“當真?”
崔扶榮興奮跳起身,又友善伸出手,而那許鈞澤一瞧見她手上的污漬果然沒有将手附上來,隻淡淡回了一聲“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恩公萬歲!”
崔扶榮歡呼雀躍之際,遠處又來了幾位黑衣男子,她便自覺退到隊伍的後列,悄悄豎起了耳朵。
“少将軍,釉州那邊又找到幾個小孩,其中一個穿着華貴年歲瞧着也相仿,想來應該就是扶榮公主了。”
許鈞澤頓時眼眸一亮:“人務必給我看好了,回去定有重賞。”
“謝少将軍,隻是餘下這些?”
許鈞澤瞥了眼身後還在悠哉悠哉哼着小曲的崔扶榮,一臉嫌惡加快了步伐:“等事成之後就都送入營中,犒勞犒勞弟兄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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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扶榮等人翻山抵達釉州之時,已是兩天之後的事了,大概是許鈞澤太嫌棄她身上的臭味,随便找了家驿館就将她扔進水池中。
“洗幹淨再出來!”
不過短短幾日,她原本柔順的三千烏發早就成了一團雜草,七纏八繞間打上了死結,腳底手掌生出的水泡也被反反複複磨破,有些已經潰爛不堪。
她褪下髒兮兮的衣衫,身上大大小小的刮痕與淤青也一并露了出來,新舊傷痕相混在一處,渾像一塊捏碎了重塑的舊瓷片。
就憑她現今這幅模樣,任誰敢信她就是西洛的扶榮公主?
崔扶榮失笑起身,拿起一旁的鸾剪。
三千烏發齊刷刷落地,她彎下腰,利落将手腳潰爛的部位剜掉,重新包紮好。
平日裡磕着碰着都要嬌氣哭上好一陣的崔扶榮,此刻麻木的像一尊石像,隻靜望着一盆血水出了神。
三日後她的胞弟崔扶生就将被送往東籬國為質,屆時她的皇叔戚王即将繼位。
前世她對于這個儒雅皇叔很是敬重,當年崔扶生為質途中病死他鄉,正是戚王冒死将扶生的屍骨接回故土,東籬皇帝知曉此事後大為不滿欲要一舉傾覆西洛,也是他隻身赴東籬進行和談。
雖是此番和談西洛再失三州,但因戚王平息了戰事卻也深受百姓愛戴,歸回西洛後便成了名副其實的君王。
多年後西洛族人在東籬找到了她時,也正是她的好皇叔親筆書信勸她歸國繼位。信中字字懇切,她一度感動不已,如此有義有勇之人,她自可後顧無憂将整個西洛交到他手中。可若不是她死前親眼見他屠戮西洛族人谄媚許家,怕是對他處心積慮多年的假仁義還要深信不疑!
往事翩飛,崔扶榮直打了一個寒顫,她披上外袍緩緩站起身。
前世的戚王到底是從什麼時候投奔了東籬,而崔扶生的死又當真隻是場意外嗎?
思緒如麻,崔扶榮心中沒有答案,但無論是哪種情形,如今距離扶生遇難的時間已不足半月,當務之急還是要盡快逃離這裡去救扶生!
她快速藏好身上的旌旗與玉墜,匆匆換上書童裝扮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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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來的小乞丐,走路不長眼啊!”
崔扶榮一下樓就被一臃腫男人一腳踹倒在地。
那男人金玉滿身想來出身高貴,他一出聲,接連好幾個身小厮立即趕了過來。
其中一看起來最為滑頭的,見她還坐在地上連忙将她往外轟趕:“去去去,哪來的不長眼的狗東西竟敢沖撞我家爺,還不快滾!”
“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