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為昨個的不愉快，侞卿打眼一瞧沈萬安的臉色并不怎麼好看，他就坐在那幅萬裡迎雪的江景圖下，将其俊逸的五官也平添了幾抹冷意。

可畢竟還是要在同一屋檐下所相處的人，侞卿輕咳了兩聲，笑吟吟就走了進去：“不知大人今日找妾身所為何事？”

沈萬安見人走了進來，輕擡了兩下眼睑，不等他的手指觸碰到案前的茶盞時，一雙手便搶先将茶水送到他唇間。

“大人，小心燙。”

袅袅熱氣氤氲在翠色杯盞上方，将下方的那雙手襯得愈發白淨。

“這藥倒是有幾分效果。”

侞卿見他的目光還落在自己指間，才反應過來他所說的是應是手繭一事。

她常年握刀習武，掌間自是有一層厚繭，雖曾對外宣稱那是她堕入花樓慘遭惡人虐待，做苦力時所留下的痕迹，但叫明眼人一瞧總歸是要落下破綻的，于是沈萬安便差人送來一瓶可消除疤痕與厚繭的藥膏。

如今塗抹已過小半年，雖比不得世家小姐般纖細無骨，卻也看起來像一正常女子的雙手，不仔細打量也不易聯想到她會武。

侞卿放下茶盞，将雙手擎在半空，脖頸一揚，認真朝沈萬安抖了抖，谄媚道：“多虧大人的福，如今已消了大半，若非像秦滿梨那樣的練家子，旁人壓根起不了端倪。”

沈萬安瞧着她這副溜須拍馬的姿态不由有些忍俊不禁，昨個氣惱的是她，今個主動逢迎的亦是她，她倒是挺能屈能伸。可一聽到她提到了秦滿梨，正欲微微揚起的唇角又慢慢壓了下去。

他抿了口茶，緩緩道：“不過隻是一位姨娘，往後還是少來往着些好。”

侞卿一聽這話頓時湊到他跟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雙手托着腮認真看着他，一套動作下來幾乎是一氣呵成，把對面的沈萬安看得也有幾分不知所措。

“你這是……”他下意識将身子往後移了一寸。

她非但沒有遠離，反而又湊近了一寸，笑眼盈盈望着他：“大人您是不是忘了妾身也隻是位姨娘啊，若不跟各府的姨娘們打好交道，怎麼幫大人辦事嘛。”她刻意一拖聲音，尾音發着顫倒顯出了幾分嬌羞來。

沈萬安手心莫名一燙，低咳一聲，飛速将茶盞放回原處：“如今這相府隻有你一位姨娘，外面的夫人怕是巴不得跟你多走動走動，你又何必與我在此妄自菲薄。”

杯中漣漪平定，他盯着面前那張面笑如魇的臉隻覺有幾分不對勁來，果然下一瞬她便後移了兩下，将重心靠在椅背上。

侞卿幽幽道：“但大人恐有所不知，那秦滿梨絕非等閑之輩。”

見她說得笃定，沈萬安一笑，意外附和問道：“不過僅一介商賈之女，恰巧學得了點武藝，又有何異？”

侞卿一聽不由唇角一勾，他果然知道秦滿梨的真實身份，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也知道……

狹長的眼眸半眯，眉頭微微挑起，隻聽她又道：“這各家府邸之中偶有一兩個會武藝的姨娘自然是沒有什麼可稀奇的，但若她與芙蓉軍有關聯呢？”

她說罷笑眸一彎，一抹弧月便倒挂在他眼前。

沈萬安微怔一瞬。

而眼前的侞卿仍仔細打量着他的反應，直到見他聽到“芙蓉軍”三字時眉頭果不其然動了兩下後，嘴角間的笑意才一凝結，但很快又恢複了一貫的平靜。

沈萬安回過神:“新帝登位之際，便懸賞黃金萬兩四國追殺芙蓉軍統領，芙蓉軍統領逝後，又親率三萬鐵騎踏破芙山，芙山内圍困的三千芙蓉軍将士無一幸免，也虧隻有你能信她這些渾話。再說，芙蓉軍上下皆為男子，她一介女流哪來的關聯。”

見沈萬安這架勢是不願多透露，侞卿笑扯道：“可妾身幼時曾聽聞那芙蓉軍的統領身手不凡，若能得高人相助，演一出狸貓換子，瞞天過海假死逃離也并非絕無可能。”

沈萬安一笑：“你這想象豐富，那秋園的話本該由你來寫才是，說不定過個三年五載定比那遍插茱萸強上千倍、萬倍。”

侞卿被他這話一阻，耳尖蓦然一紅。

這些個話本就是她自己編出來為試探沈萬安的口風，依照她現在的人手想要探出芙蓉軍的消息絕非易事，可他身邊的人向來長目飛耳，若能知道些細枝末節也無可厚非，可如今反被這麼一戲谑，登時就有些挂不住面。

随即嚷道:“那妾身明個就去撰寫話本，換三兩碎銀回來請大人喝酒！”

“那可得讓我好好想想究竟是哪家的酒鋪最長久，能等得上你這猴年馬月。”

“你！”

“嗯？”

沈萬安語調一揚，侞卿又悻悻坐回原處。

留得青山在，她何愁日後不把他打上個三天三夜。

她忍！

沈萬安見她面頰漸漸漲紅，斂了斂嘴角的笑意，正色道:“才這麼幾句就忍不住了？”

“那還不是因為在大人面前。”

沈萬安唇間閃過一絲玩味，眼眸卻一瞬不瞬直盯着她的反應，似乎想要從她的一舉一動中分辨出這句話的真僞。

侞卿悠然向後一靠椅子，側目轉向屋外的半株寒梅上:“都說了妾身與大人為同一路人，既為同路那定然全心全意地信任着大人，妾身在這毫無保留與大人分析着，卻不曾想隻能換來大人的猜忌與嘲弄，您評評這理，叫妾身如何不氣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