侞卿有些頭皮發麻,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有時候有些人的笑容,可比怒火還讓人發毛,她偏過頭,胡亂道:“那可多了去了,就比如妾身怕陰雨綿綿,舊症一發作就疼痛難忍,妾身也怕盛暑難耐,幾經翻轉都不得安眠,當然妾身亦怕身後空寂,無一人肯相與作陪,這世間哪有人會全然無懼,妾身怕的東西可多着呢……”
她毫不在意輕聲細數着,沈萬安卻意外有些出了神。
怕身後空寂,無一人肯相與作陪?
侞卿打掃完最後一碟飯菜,拍了拍頓時變得圓滾滾的肚皮,見沈萬安沉默不語,這才想起來後半句話恐是戳中了他的心事。
京都之内,世家公子慣來喜好成群結隊,偏偏唯剩他一人形單影隻,縱使權勢再高卻難得一知心相托之人,難免會有失落之感吧。
侞卿眼眸一沉,騰時站起身來:“還請大人在此稍等片刻。”她說罷就急匆匆跑下了樓。
約過了半炷香的時間,她才着急忙慌揣着一紙包跑了上來,雙頰點點瑩紅相照,似在應證着方才的急促。
沈萬安有些不解擡頭,隻見那紙包層層打開,一股特屬于桂花的清香就在半空中徹底漾開。
“你方才急匆匆跑出去,就是為了去買桂花糕?”
侞卿用力點了點頭,将糕點盡數推到他面前:“這家阿婆的糕點很是正宗,就是阿婆如今年歲已高,不常出攤,想吃到這口還真是要尋個天時地利的好時機,看來大人今日時運不錯,正好能嘗到這剛出鍋的桂花糕。”
沈萬安微怔了一瞬,卻在她殷切的目光下拿起一塊糕點。他向來喜好吃甜,那綿密又紮實的口感塞滿唇齒之時,讓他的眉梢也不自主地微微翹起一抹弧度。
“如何?”
沈萬安沒答,又咬了一口桂花糕。
侞卿見勢就知他是喜愛的,遂趁熱打鐵繼續說道:“您看縱使在旁人眼中千載難逢的機會,大人還是不費吹灰之力便唾手可得,由此可見上蒼對于大人的偏愛之情,往後大人定能尋得一佳偶良緣,同大人攜手共進,榮辱與共。”
沈萬安持糕點的手一頓,正對上她的盈盈笑眼。
佳偶良緣?
他明知那是她故意抛出的誘餌,卻還是突然停了一拍心跳。
“我何時說過我需要那些。”他放下手中的糕點正色道。
侞卿并沒有理會他臉上微起的愠色,依舊維持着滿臉的笑意,認真道:“知道大人并不需要這些,但妾身依舊希望大人往後有人可依、有人相伴。當然緣分之事自然是妾身說不算的,在大人的良緣到來之前,妾身都會陪在大人身邊。”
陪在他身邊?
沈萬安垂下眼睑,幽暗的雙眸似微動了兩下。
而彼時的侞卿已漸漸斂去了嘴角的笑意,漆黑的瞳仁下是一潭死水般的平靜。
忽如,一道尖銳的響聲刺破兩人身後的圍屏,帶着三支箭羽就朝她們飛奔而來。
“大人,小心!”
侞卿當機立斷側身一轉,随即迅速一拉,面前的湯碗早已碎成八瓣,而在其旁的正是一支沾染了她的血迹的白色箭羽。
沈萬安緊盯着她鵝黃上襦所綻開的那抹紅梅,隻覺那還緊攥在他衣袖間的那雙手灼燙得厲害,然不等他握緊那雙手,眼前之人就一寸一寸地朝下倒去。
“行刺之人就在西南角,大人隻要越過這扇圍屏便可躲避他們的視線。”侞卿捂着胸口,卧在他懷中強撐起身。
沈萬安指尖微顫:“方才為何不躲?”
“妾身若是躲了,你我會武之事皆要暴露,眼下還不到必要公開之際,能多瞞一時就瞞一時。大人不必挂心,這點小傷不礙事的。”
沈萬安何嘗不知相比于地牢七載,這點小傷壓根不足一提,可她方才毫不猶豫拉開他的場景還曆曆在目,讓他不由捏緊雙拳,眼眸也沾染了一絲猩紅。
他将人迅速攔腰抱起越過圍屏,卻還是沉着張臉冷聲道:“你若是以此想來施展苦肉計,怕是打錯了如意算盤。”
侞卿被猛地一嗆,隻覺胸口間的刺痛感更重了。若非方才兩人的站位不同,她不便暗中阻攔,不然她定會将他一把推出去任人将其捅成篩子,何至于她巴巴受了一箭還落得個故意施展苦肉計的猜忌。
可她用力壓下心頭間的憤懑,扯出一抹苦笑,啞着聲音道:“大人無需多慮,妾身并非想讓大人銘記這些,這是下意識的本能反應而已。妾身隻是突然想到,今日無意的一句玩笑話竟一語成谶,下次可斷然不敢再說大話了……”
她話還沒說完就昏了過去,沈萬安的臉色越來越沉,一時也不知是因她的自作主張,還是所謂的禍從口出,但很顯然他此刻并不想去辨别其中的真情與假意,隻一味加快了慌亂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