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露許是看穿了她眼底的驚詫,補充道:“大人雖是看着不近情面,但實際也算是個體貼周道之人,與他相處久了便能一一發覺。”
桃心聞此不由打了個寒顫,清晨的餘悸還曆曆在目,她怎麼也無法将那羅刹與體貼周到相聯系到一處,一時不免有些心疼還困在屋内的侞卿。
主仆二人似心有靈犀般,遠遠對視一瞬。
侞卿蓦然收回視線,也不好直接将人往外趕,趁着添茶之際,試探問道:“大人今日無政務要理?”
“酒肆茶館尚有停歇之時,難不成我要日日忙碌?”
侞卿被噎在原地,握緊手中執壺,隻恨不能将人立即掃地出門。
她扯出一抹僵笑:“大人鞠躬盡瘁,兢兢業業為陛下分憂,勞苦功高自然可歇息。隻是妾身知曉大人素來體恤愛民,挂憂天下,即便是每逢佳節之時也不曾松懈半分,就如眼下大人雖說休息,可不還是手捧聖賢古訓,以求民之新道。妾身愚鈍,不能分憂解難,就且不打擾大人了。”她邊說邊準備往外溜。
然不過兩步,隻聽沈萬安沉聲又道:“你留此時時添盞熱茶,也算是為我分憂解難了。”
他說罷輕敲了敲面前的青瓷茶盞。
侞卿隻得不情不願上前又替他添了一盞茶:“妾身榮幸至極。”
屋外的笑聲漸漸消散,一衆人端着各式各樣的糕點朝院外走去,她有些怅然盯着雪面上那一串串空蕩的腳印。
“想去?”沈萬安突然問道。
侞卿如實點頭。
他垂眸又翻閱了兩下,才指了指一旁的白狐皮裡鶴氅:“披上再去。”
一聽這話侞卿瞬時如釋重負,裹緊鶴氅就往外沖,生怕一個不留神身後之人便會反悔。
“多謝大人。”
高昂的一聲道謝飄蕩在半空中,連帶着眼前的那抹雲煙也多了幾絲俏皮之韻。這是多把他當做柴狼虎豹,如此一對比,倒顯得昨晚的不知分寸有幾分可愛。
可愛。
沈萬安手一頓。
屋外的青松抖落了一片雪。
*
小院内一亭子裡,一群人正圍簇在篝火旁,煙熏火燎之際,一縷縷的肉香就鋪面而來。
侞卿彈了彈身上的雪,桃心捧着半塊鹿肉便湊了過來:“姨娘,您來得正好,這塊上等的鹿肉正打算給您送過去呢。”
“送過去哪有趁熱吃來得香,這不我就聞着香味不請自來了。”
“您快别折煞我們了,姨娘能屈尊來此可是我們三生修來的福分。”一小厮谄媚之際,已搬來一把新椅:“姨娘坐着,這邊無煙不嗆還暖和一些。”
“尋安,你這谄媚勁可是爐火純青,真不愧是大人身邊的紅人啊。”
“哎呦,我的桃姜姐姐您可别打趣我了,還不是咱姨娘向來體恤下人,我們這些做奴才的也想着報報恩情嘛。”那尋安本就油頭,又在沈萬安身前當了一段差,什麼好話該說早已摸索得清清楚楚。
圍簇的人都知侞卿向來沒什麼架子,又恰逢佳節歡喜之際索性直接放開,炙烤鹿肉,把酒言歡。本就窩在院内數日的侞卿見此也跟着歡喜,挨個打賞了一圈後,便安靜坐在一側賞雪。
她來東籬多年卻也鮮少見如此大的雪,放眼望去盡是一覽無遺的茫茫之色。那天地渾然一色的茫茫,她僅于幼時在歲州雪山圍獵之際曾見過,而那時她的父王與部下也會如此生火炙烤……
思緒不斷翩飛,她垂眸不禁低聲喃喃道:“亂雲低薄暮,急雪舞回風。”[1]
身後的衆人也不知怎麼就突然噤了聲,零星幾簇火焰噼啪高漲,身前大雪愈發紛紛。
“大人今日怎也有雅興來此?”
尋安一聲高喊,侞卿緩緩回過身,隻見那滿身白雪的沈萬安正鶴立于原地。
大雪簌簌而落,就在他的身後自成一道圍屏,自勾出一副仙鶴圖景。
沈萬安輕擡起眼,正望向她:“卿卿非老翁,何愁坐書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