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名聲大,離得又近,關于失聲的事鄰居大哥或多或少也知道點。
好在聽到他能講話鄰居大哥十分識趣地沒再多問什麼,“你等我一下,我給你拿個東西。”
徐行不明所以,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
沒多久鄰居大哥就拿着個存着出來了,“這是老太太存折,老太太一個月前去醫院錢讓我保存好,等你回來看到你就遞給你的,老太太還讓我跟你說這錢别告訴你爸媽。”
徐行手顫了顫接過存折。
鄰居大哥給他解釋,“密碼夾在存折裡,裡頭的錢是拆遷款的一半,剩下一半給你爸了,你今天就去給取出來吧,存自己賬戶上。”
徐行有點哽咽,“謝謝林大哥。”
鄰居大哥撓了撓頭,“沒事,老太太平時對我可好了,鄰裡鄰居的我又沒幫上什麼大忙,談不上謝不謝的,我先回去了。”
盡管他這麼說徐行還是深深鞠了一躬。
搞得鄰居大哥無所适從地去扶他。
進了房子裴青寂就被灰塵嗆得止不住咳嗽,他簡單打掃了一下,将冰箱裡的剩菜全部扔進垃圾桶。
做完這一切,他坐在沙發上看着老太太的房間發呆。
這邊的房子徐行隻偶爾過年的時候來一趟,學業繁忙,有的節假日連假期都沒有,暑假還要忙着補課,也就隻有過年的時候能來。
老太太每次都會把他偷偷喊到房間給他帶點“好東西”,這是他的特權,是徐桉從來不曾有過的。
直到夕陽的餘晖投過客廳的窗戶撒在他的側臉,徐行才回過神來般,起身準備回到那個他不知道還能不能稱之為“家”的地方。
他拎着一大袋垃圾,除去存折外,隻帶走了老太太生前唯一一張照片。
他回去時三口之家正亂作一團,邢琳正在哄病恹恹半躺在沙發上的徐桉,連徐行回來都來不及招呼。
徐行站在門口,垂眸看着着急的邢琳,“奶奶一個月前就進醫院了,為什麼不通知我?”
邢琳急得眼淚差點掉下來,有些暴躁地沖他吼,“你弟弟都什麼樣了,你還在這扯東扯西。沒錯,我就是故意。但我這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的學業。”
徐行冷冷地對上她的視線,“所以你覺得可有可無的大學課程沒我奶的命重要是嗎?”
邢琳避而不答,“你弟弟這樣我已經夠着急了,你這個做哥哥能不能别在這時候給我添亂。”
“再說還不是怪老太太不聽勸總想着去幹活賺錢,家裡也沒短她吃短她喝,成天就想着去找活幹,非要去大棚幹活,結果路上出事了,你知道她在醫院躺着這些天花了我多少錢嗎?”
邢琳猶嫌不夠,“我後悔死了,早知道老太太就為了等你不願意咽那口氣,我就早早把你喊回來,省得浪費我那些錢。”
徐行心一抽一抽得疼,講話都不受控帶上來點哭腔,“你手裡的錢好拿嗎?每次奶奶開口要個錢就叽叽歪歪,但凡好拿一點,奶奶這麼大年紀,到處沒人要,隻能幹點體力活的,至于去大棚嗎?”
徐桉躺在沙發上哇哇大哭,惹人心煩,邢琳忙半蹲下身邊抹眼淚邊哄他。
徐遠歌收拾好了東西,又出來柔聲哄邢琳,對徐行怒斥:“你怎麼跟你媽說話的,奶奶的事誰想這樣,拆遷款留了一半給她,她怎麼會沒錢花?”
徐行面無表情擦了把眼淚,“對,我對我媽當然沒你對你媽好,你媽幹一輩子農活就托舉出你這個白眼狼!不好好照顧她就算了,還時刻觊觎她的拆遷款!”
徐遠歌毫不留情給了他一巴掌。
徐行被這沒留餘力的一巴掌打得踉跄了一下,右側的臉火辣辣的疼,像是腫起來了,他像小獸般惡狠狠地看着徐遠歌。
沒有那一刻他比現在更恨自己,徐行恨自己過不了世俗意義上對于父母的孝道,盡管到了這一步他仍舊無法做到給徐遠歌一拳。
造成這一切,全部都是徐遠歌的責任。
邢琳是他的母親但和老太太是由徐遠歌這個媒介組成的家人,邢琳沒有照顧她的義務,而被老太太耗盡半生心血托舉起來的徐遠歌居然能做到這樣對待自己的母親。
他想在客廳大吵大鬧,但他已經乖順了太久,這一刻居然連發瘋哭鬧的勇氣和力氣都沒有,悶頭進了卧室。
徐行站在卧室隐約聽見邢琳在客廳嗚嗚咽咽地哭,“是不是老太太記恨我,沒讓他孫子提前來看他。要怪也怪我,讓我兒子受苦做什麼。”
徐遠歌将她攬在懷裡輕聲哄了什麼。
沒多久一家三口匆匆離開,門被重重關上關,外面再沒了動靜。
徐行沉默地站着,有些諷刺地掃視滿房間的徐桉玩具,半晌在房間陽台找到了帶回家沒動過的行李箱。
他看了眼紅腫的半邊臉,找了個口罩戴上,拎着行李箱打車去了裴青寂的住處。
裴青寂開門有短暫的驚訝,但被壓抑住沒表露出來,看見他泛紅的眼眶,說俏皮話逗他開心,“歡迎小行同學,我剛剛還想給你打電話,你就來了,這難道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
徐行隔着口罩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又要麻煩你了。”
裴青寂選擇性跳過他這句客套話,幫他将行李推進昨天住的客卧,轉回來問他,“吃飯了嗎?”
聽到這句話徐行忍不住想掉眼淚,今天一天他隻吃了頓早飯,到現在被裴青寂問起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餓。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控制住眼淚,沖裴青寂搖了搖頭。
眼眶裡還泛着淚花,看上去實在可憐。
此情此景裴青寂特别想說句中二的,比如為了徐行,他願意和全世界為敵。
裴青寂知道徐行最不喜歡的就是别人可憐他,他像是沒看到徐行過分紅腫的眼眶,轉而問:“想吃什麼?”
徐行沒什麼胃口,聲音悶悶地說:“面吧。”
幸好裴青寂逛超市時想着要偶爾給徐行換換胃口,買了點面條,進廚房給他做了碗青菜雞蛋面。
剛剛還沒什麼胃口的徐行聞着香味突然食欲大增,半拉下口罩,露出嘴吃飯。
裴青寂注意到他紅腫了半張臉,長睫微微濕潤,忍不住蹙眉上前捏着他的下巴仔細檢查,打的人沒半點留情,臉上還能看見五指印,他不自覺聲音冷了下來,“誰幹的?”
此刻他真恨不得變成超人給那個人左勾拳右勾拳。
其實裴青寂捏的力道不大,徐行稍稍動作就能退開,但他沒有,徐行隻是順着他的手臉往旁邊側了側。
裴青寂知道徐行這是抗拒不想提起的意思,他不想逼徐行,無奈歎了口氣,“你先吃飯,我去小區外買點藥膏。”
徐行垂眸不看他,隻點了點頭。
他一碗面吃完刷完碗,裴青寂剛好拎着東西回來,沖他招手,“過來,坐沙發上。”
徐行抽張紙擦了擦嘴,乖順地坐到沙發上任由他動作。
冰袋刺骨的涼,讓徐行沒忍住瑟縮了一下,裴青寂動作更加輕柔。
适應了那份涼,紅腫的地方才算舒服些。
不知道放了多久,裴青寂松開一臉心疼地給他塗藥膏。
他皺着眉湊在徐行的傷口處輕輕吹了吹,“疼不疼?”
徐行努力克制住想掉眼淚的沖動,垂着眸搖了搖頭。
這麼腫怎麼可能不疼。
裴青寂心疼地捧着他的臉,不敢碰傷口處,隻輕輕隔空摸了一下。
徐行迷茫地看着他疼惜的眼神,這樣的眼神他很少見到,無所适從地垂下眸。
沒坐多會兒他就受不了不說話的裴青寂了,晃了晃仍舊繃着臉的裴青寂的衣角,軟聲道:“好困啊,我想聽你講故事。”
裴青寂無奈,“你先去躺好,我去拿故事書。”
徐行躺在床上默默數着數,還沒數到三十裴青寂就拿着故事書進來了。
他其實并不困,今晚一整晚情緒波動太大,現在壓根沒睡意。
但不想裴青寂熬太晚,徐行還是在裴青寂磁性的聲音中假裝睡着了。
裴青寂如往常一樣在他額角落下一個吻,今天還多了一步,在他的傷口輕輕吹了吹,做完這一切他輕手輕腳關燈出去了。
前幾次徐行都處于半夢半醒間,有時模糊想起一點還會質疑自己的記憶,這是他頭一次在這麼清醒的情況下接受裴青寂輕吻額頭。
他突然想起處理傷口時裴青寂那個疼惜的眼神。
黑暗中,徐行清晰地意識到心髒在劇烈地跳動。
這一覺他睡得并不安穩,輾轉反側且總是介于半夢半醒間,醒來刷牙後用涼水洗了把臉都沒什麼精神。
裴青寂捏着他的下巴觀察他臉上的傷,接着拿出熱水袋熱敷。
白天沒什麼事做,南城這座城市他們都還算熟悉,就算許多景點沒逛也犯不着在這個時候去人擠人,幹脆呆在裴青寂家玩遊戲。
明天假期就結束了,還有早八要上,徐行有時要留下辦已經申請了請假,裴青寂撿漏到了班次晚一點的高鐵票但想留下陪他。
徐行搖頭拒絕了,“我一個人可以。”
裴青寂找了把鑰匙給他,“那你住這邊,有什麼事随時打電話給我,記得熱敷臉。不會做飯就出去吃或者點外賣,别餓着自己。”
徐行一一點頭,“今晚不聽故事了,你早點睡。”
裴青寂提着行李箱一步三回頭。
趕在工作日,徐行先去把存折裡的錢打給了自己,又拿着證件去辦戶口遷移證。
等戶口遷移證的時候,徐行抿唇點開了已經被他屏蔽的邢琳的朋友圈。
邢琳朋友圈挺多,百分之八十和徐桉有關,少部分是公衆号傳播的不知真假的消息。
而徐桉這件事邢琳算是全程記錄,一個晚上輾轉了幾個醫院,甚至第二天坐綠皮火車帶徐桉去了離得較遠的封城做檢查。
在徐行戶口遷移證辦好之時,一家三口正在吃徐桉最愛的肯德基慶祝這次的虛驚一場。
印象中他當初出事做檢查去的最好的醫院也隻是南城市最好的醫院。
辦完一切他不想再在南城逗留,買了最近一班的高鐵。
戶口即将遷到學校集體戶口,徐行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踏上了去往江城的高鐵。
他孤身一人,身邊隻有奶奶送給他的行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