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知初反問:“這又與你何幹?”
她的語氣算不上客氣,裴佑白當然也聽出了,這話中包含的不耐煩。
不過他還算沉靜,還是很有耐心地道:“與我自然可以無關。但也……可以有關。”
越知初對他這一番廢話更是不理解,直接問道:“裴指揮使,有話還請直說。”
裴佑白淺笑,說出的話卻一針見血,仿佛絲毫沒有受到她不悅态度的影響,反而充滿了笃定的意味:“越知初,你心亂了。”
越知初的眉頭蹙了蹙。
裴佑白接着道:“你問霍夫子的問題,分明就快要問出結果,眼下卻似乎不在意了。可見,你同我說的,你要讨的那個公道,隻怕……并不是為了真正的公道,隻是為了某些人吧。”
他這話說得也很不客氣,就像在指責越知初之前的斬釘截鐵、言之鑿鑿,都不過是她找人和“報私仇”的借口。
越知初多少有點心虛,她不可否認的是,她在對霍夫子質問那些真相時,想把夢竹山莊醜陋的真面目徹底揭開,想替那些地洞裡的亡魂讨回公道,并不是假的;
而之後,當她看到重傷醒來的江遇,在江遇提出希望她能放棄這裡的紛争時,她心裡有了動搖,那也不是假的……
可從裴佑白嘴裡說出這些,便讓她天然地産生了一股,莫名的敵意。
“所以呢?就算如此,又礙着裴指揮使什麼了?”
越知初隻好擺出破罐破摔的姿态,故意說着賭氣的話。
裴佑白卻定定地看着她,許久都沒有說話。
他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剩下的是那雙始終如鷹隼般犀利的眸子,似乎在通過他的目光,盡力剖析着她真實的想法。
江遇對這樣的目光感到不悅,他忍不住從廊柱上站直了身體,甚至擺出了防禦的姿态,站到了裴佑白的正前方,也隔擋開了裴佑白原本直直看向越知初的目光。
裴佑白挑了挑眉,又恢複了臉上那淡淡的笑意:“江賢弟不必緊張,我的話看似問她,其實也在問你。”
江遇略怔了怔,尚未想好回應的說辭,裴佑白又道:“我想問二位,既然已知這夢竹山莊之中,罪孽深重、迷霧重重,何以在已經守得雲開快要見月明的情況下,忽然又想放棄,一走了之?我想再請教二位,如若放棄離開,之後再想起夢竹山莊,想起這些女子,想起那口枯井……心裡,可真能過意得去?”
越知初聽到這話,頓時一股氣血湧上心頭,她上前一步将江遇拉到身後,直視着裴佑白懷疑的眼睛,嘲弄地反問道:“裴指揮使恐怕誤會了!我們隻是小老百姓,能管好自己,管好身邊的三五親人,便已足夠算得上功德圓滿了!裴指揮使這話的意思,難道……還想利用你假想中的愧疚感,來對我們進行内心的審判??”
她從來不是愛管閑事的人。
她隻是有太多,無論多麼想要忍住,卻仍然“看不慣”的事。
她看不慣山莊裡的夫子們滿口仁義道德,背地裡卻沽名釣譽,結交朝廷權臣;
她也看不慣那些富家公子和小姐們,理所當然地就擺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樣子;
她當然更看不慣嘴上讀着聖賢書,說着好聽的話,心向“君子之道”的讀書人,實際上奸污殺人,無惡不作。
……
可她看不慣的事情再如何多,卻也不代表,她“應該”管。
她管或不管,全憑她自己的心意。也隻憑她當下的心意。
卻也輪不到旁人來說三道四。
否則,那些人,和滿口仁義道德卻幹着肮髒勾當的夫子們,有何區别。
——無非是給自己披了一層“高貴”的皮,做着自己想要、或利用别人方可達到的,醜事。
越知初在這一刻,對裴佑白産生了前所未有的厭惡。
卻不知,裴佑白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問題,本意……都是一種誠摯的試探。
她這麼一通激昂而不滿的質問,讓裴佑白的臉色終于比先前難看了一些。
就像,一貫挂在他臉上的平靜和笑意,在此刻終于經受不住她猛烈的攻擊,終于還是消散得無影無蹤。
裴佑白隻是輕輕地低下了頭,移開了原本始終追随着越知初的目光,任由自己的眼睛無神地看向地面,無精打采地道:“如此……越姑娘說得沒錯。是裴某唐突了。”
他這話說得很輕,雖然越知初和江遇都能聽見,可他似乎,又不是說給他們聽的。
——他好像,隻是說給自己聽的。
如同自言自語般的歎息,又像是對他心中,某種渴望已久卻最終失去了的信念的……惋惜。
越知初其實在說完那些話的同時,就立刻感到了……不合适。
尤其是想到,在莫婉賢先前要揚言“拿下她”的時候,裴佑白幾乎毫不猶豫,甚至,不需要選擇地就站在了她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