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黑石城的路，并不平坦。

燼墟大地，自“焚世”之後，便再無坦途。昔日繁華的官道早已被扭曲的植被和崩裂的岩石所吞噬，隻剩下蜿蜒曲折、危機四伏的小徑，如同大地醜陋的疤痕，在荒野中延伸。

燼拖着傷痕累累的身體，在崎岖的山路上艱難跋涉。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胸口的鈍痛，雙腿如同灌了鉛般沉重。惑獸散制造的混亂為她争取了寶貴的逃生時間，但玄天司的追捕如影随形，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至少有兩撥人馬正從不同的方向，不緊不慢地向她逼近。

他們似乎并不急于立刻抓住她，更像是在玩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或者說，是在等待某個特定的時機，某個讓她插翅難飛的絕境。

這種無形的壓迫感，比正面的厮殺更令人窒息。

燼不敢有絲毫大意，她不斷變換着行進路線，利用複雜的地形和自己對燼毒氣息的精準控制，一次次險之又險地避開追兵的偵查範圍。她像一隻受傷的孤狼，在黑暗的叢林法則中掙紮求存。

兩天後，當黎明前的最後一抹黑暗籠罩大地時，燼終于抵達了目的地——“忘川渡”。

這并非一座真正的渡口，而是一個坐落在黑石城與内陸交界處的混亂集鎮。三教九流彙聚于此，走私販、亡命徒、情報掮客……各色人等在這裡尋求庇護，或者進行着見不得光的交易。這裡是秩序的邊緣，也是玄天司力量相對薄弱的灰色地帶。

對于此刻的燼來說，這裡是她進入黑石城前，唯一可以稍作喘息、補充給養，并獲取關鍵信息的地方。

忘川渡的主幹道，泥濘而肮髒。道路兩旁，歪歪斜斜地矗立着各種簡陋的木屋和帳篷。空氣中彌漫着劣質酒精、汗水、牲口糞便以及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難聞氣味。

燼裹緊了破舊的披風，将臉藏在陰影裡，盡量不引人注意地走進了鎮上最大、也最混亂的酒館——“鬼臉愁”。

酒館裡光線昏暗，煙霧缭繞。粗魯的笑罵聲、骰子碰撞聲、酒杯撞擊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喧嚣而壓抑的氛圍。形形色色的人圍坐在油膩的桌子旁，眼神警惕而充滿戾氣。

燼沒有靠近吧台，而是選擇了一個靠近角落、背靠牆壁的位置坐下。這個位置視野開闊，便于觀察，也利于在發生意外時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她點了一杯最便宜的濁酒和一份粗糙的黑面包，然後便默默地觀察着酒館裡的每一個人。

她在尋找一個人。

或者說，是尋找一個能接替玲珑角色的人。

通寶齋的情報網絡遍布燼墟，玲珑雖然死了，但她的死必然會在組織内部引起震動。忘川渡這種地方，是情報流通的重要節點，必然會有通寶齋或者其他情報組織的人在這裡活動。

她的目光掃過一張張或麻木、或兇狠、或狡詐的臉。

突然，她的視線停留在吧台旁一個不起眼的女人身上。

那女人看起來很普通，穿着灰撲撲的粗布衣服，臉上帶着幾分風霜之色，像是常年奔波的旅人。她正低着頭，慢慢地擦拭着手中的一個銀質酒杯，動作一絲不苟，仿佛那是什麼稀世珍寶。

但燼卻從她身上，捕捉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那是一種經過刻意收斂，卻依然無法完全掩蓋的精明和警惕。她的眼神看似随意地掃過酒館，但每一個角落、每一個客人的細微舉動，似乎都落入了她的眼中。

更重要的是，燼從她擦拭酒杯的動作中，看到了一種特殊的節奏。那是鬼叟曾經教過她的一種用于傳遞秘密信息的指法。

難道是……？

燼的心跳微微加速。

她不動聲色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劣質的濁酒，辛辣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喉嚨。然後，她用手指在沾滿油污的桌面上，輕輕敲擊了幾下。

那是一種同樣隐晦的暗号，代表着“尋人”和“交易”。

吧台旁的女人擦拭酒杯的動作微微一頓，随即又恢複了正常。但她擡起頭，目光看似不經意地掃了燼一眼。

僅僅是一眼，卻仿佛洞穿了燼所有的僞裝。

燼感到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這個女人的眼神，比玲珑更加銳利，更加深不可測。

女人放下了酒杯，對酒保低語了幾句，然後便轉身，向酒館的後門走去。

燼沒有立刻跟上去。

她等了幾分鐘，确認沒有其他人注意到剛才的交流，這才起身，同樣走向了後門。

後門外是一條狹窄而肮髒的小巷。

女人正背對着她，站在巷子的陰影裡。

“找我？”女人的聲音有些沙啞，帶着一種雌雄莫辨的質感。

“玲珑死了。”燼開門見山，聲音壓得很低。

女人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恢複了正常。“我知道。”

“現場有燼毒的痕迹，指向我。”燼繼續說道，“但人不是我殺的。”

“我知道。”女人再次回答，語氣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

“我想知道，是誰殺了她？為什麼嫁禍給我？”燼緊緊地盯着女人的背影，試圖從她身上找到一絲破綻。

女人緩緩轉過身。

她的臉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張薄如蟬翼的面具。面具覆蓋了她的上半張臉，隻露出了線條優美的下巴和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我是‘千面’。”她自我介紹道，聲音依舊沙啞，“玲珑是我的下線。她的死，組織自然會調查清楚。至于嫁禍……哼，這潭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

千面？這個代号，燼似乎在哪裡聽說過。據說此人精通易容，變幻莫測，是情報界一個傳奇而神秘的存在。

“你想要什麼？”千面問道，她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燼的身上，“玲珑接了你的單子，卻死在了交易前。這筆賬，可不能就這麼算了。”

“我需要情報。”燼說道，“關于玲珑的死因，關于追殺我的人，特别是那個使用燼毒的骷髅怪物，還有關于玄天司内部最新的動向。”

“情報可不便宜，尤其是在你被玄天司兩大派系同時盯上的情況下。”千面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而且，據我所知，你現在可是身無分文。”